■特约撰稿人 邢俊霞
广富林文化的发掘,刷新了我对上海的认知,让我知道了上海的历史不再是海边沾着海腥气的小渔村。它是有根有源的,它的根深植于历史深处,旷古久远。
那时,天空中日月星辰俱全,大地上除了山川、河流、飞禽走兽,还有无人欣赏自带芬芳的野花、四下张望的小草以及葳蕤的大片树林。
这一切看似岁月静好,然而,生产力低下导致的贫穷,加之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彼时,河南、山东的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背井离乡,逐水而行。
漫漫长路,何处为家?他们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当行止于此——上海广富林遗址处,感觉民风淳朴,土地肥沃,这里的一切宛若汩汩河水的温婉,将潜在的柔软,云一样地缭绕在他们的眼中,化作拳拳的盛意挽留着来自远方的客人。他们当即相约安居此处,在这块富饶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让悲喜皆成过往。渐渐地,他们带着各自的地域文化与当地的文化相融合,形成现在被考古界认可的广富林文化。它不仅包含了来自南方的良渚文化痕迹,也有来自北方黄河流域的龙山文化印记。
遗址的入口恢宏大气,有人说形似清代官员的帽子。事实上,任何一座地域性的建筑都具有它特定的内涵,上海的简称为“沪”,而“沪”其实是渔民用来抓鱼的竹篓子,而广富林遗址公园最具特色的建筑,就是这座漂浮于湖水之中、具有现代化中式建筑风格的博物馆,顶端部分我觉得更像是“沪”的由来——渔民的竹篓子。展馆分水上和水下两个区域,顺参观通道而下,先民们生活的痕迹历历在目。
行在废墟前,我的心里不由五味杂陈。曾经,这里也是水草丰美,鹤舞鹿鸣,当时应是人丁兴旺。谁知,一场无妄之灾,使这里毁族灭种,人烟凋零。而举凡称为遗址者,结局常令人唏嘘。
凝视着残垣断壁的破败老宅,精美陶器的生命纹理,一层层,一代代,穿越远古洪荒的清寂,还原旧时模样,凝固成深邃久远、庄严肃穆的记忆符号。
“二陆云间”之内,陆机、陆云相对而坐,这是“华亭”吗?如果是,此处应是清泉茂林,鹤舞鸟鸣,有着关于华亭的一切——华亭水、华亭谷,史称“华亭鹤窠”。在此地,陆机、陆云与山水为伴,书卷为侣,快意人生。即使后来他们离开这里,也是“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而且,松江的别称“云间”也与陆云有关。那天,陆云初见荀隐,二人虽彼此仰慕,却从未谋面。陆云自我介绍:“云间陆士龙。”荀回:“日下荀鸣鹤。”士龙、鸣鹤分别是陆云、荀隐的字,日下指洛阳,而云间,则指松江。陆机、陆云兄弟二人描山写水,快意文坛,因曾在华亭居住,留下了众多的同源典故:悲鹤华亭、华亭一鹤、华亭归梦、华亭鹤唳。
伫立,静止,我的思绪早已穿越到了西晋。那个从小天资过人,文章盖世的文学家、书法家陆机走到我的面前,他严谨的写作态度,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都让我心存赞叹。自古以来,对历史名人著述的观点大多明者寥寥、惑者多多,考究者少、引用者多。而陆机治学严谨,文必有物,有理有据,妙笔生花,为后世留下了许多的典故以及成语的出处,如“陆机辍笔”,说的是陆机和左思二人都准备写《三都赋》,陆机恃才傲物,对此不以为然。而当他看到左思历经十年撰写的《三都赋》后,被左思的才气所折服,便将自己写好的《三都赋》手稿烧掉,以示辍笔。之后,陆机闭门不出,潜心写作,终于写就《文赋》名扬千秋。成语“秀色可餐”,出自陆机诗作《日出东南隅行》:“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还有按部就班、抑扬顿挫、好谋善断、片言只字、绕梁之音……都出自他一人之文。
轻触时光,文字落心。陆机奋笔挥雄文,一首《平复帖》横空而出。从此,千年春秋,书法因他而生辉,辞藻宏达的诗篇,也因一阕阕音律而华光灿烂。
出展厅,极目远眺,天舒云淡。回首占地1.3平方公里的广富林文化遗址,宗庙寺院、徽派建筑、纪念馆、博物馆一地一景。侧耳倾听,飒飒于耳边的风声似乎在诉说着那些沧桑岁月中的过往。我知道,不管过去多久,这里一直都在,都会看尽历史的更迭交替,品尽岁月的沉浮跌宕。而这一切,也在提醒着人们,上海那些新鲜的颜色、日新月异的变化,以及那些从不曾飘远的传奇故事。
■人在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