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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5日 星期

炊烟起处


■特约撰稿人 王 剑

我的老家,在豫西的黄鹿山上。这一带属于伏牛山的余脉。山是矮山,高约三四百米。山的一面,是树木、房屋和高低错落的梯田;山的另一面,是乡政府所在地,一溪缓流,盛产煤炭,旧称“煤窑沟”。

煤窑沟的煤,采自黄鹿山的腹部。顺着一个斜坡进去,靠人工挖掘,然后用卷扬机拉上来。村民们用煤,要么沿着沟底的大路用牛车绕一大圈拉回来;要么用箩头挑一担,抄近路,从布满尖石黄沙的山道上攀爬上来。令人遗憾的是,煤窑沟的煤属于烟煤,煤质差、价格贵,村民们用着用着就心生怨言。但是居家过日子,一日三餐总得做熟吧?村民们自有解决的办法:用柴火!

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两个柴垛,一个软柴垛,一个硬柴垛。所谓软柴,就是各种庄稼的秸秆。五六月份,油菜和小麦成熟了,麦秸要垛起来,不能动,这是给耕牛准备的过冬口粮。对一个家庭来说,耕牛是重劳力,可不能亏待。油菜秆则可以堆在院子里,烧火时取用。九十月份,是庄稼秸秆最为丰硕的时节。芝麻秆捆成捆,放在一处;棉花秆拔下来,码放一处;谷子秆一捆一捆地摆放一处;玉米秆和高粱秆沿着院墙站成一圈,接受阳光的暴晒和朔风的检阅,直到彻底干透;豆秆、花生秧晾干堆放在一处;玉米衣和玉米芯晒干后单独放在房间的角落里。这些庄稼秸秆的用途是不尽相同的。如果家里喂的有羊,那么豆秆和花生秧就得匀出一些,给它们吃。如果喂的有毛驴,那么谷子秆就得留给它们。谷子秆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做床垫。我上中学时,睡的是地铺。为了过冬,就从家里拎两个谷捆,摊开铺在苇席下面。谷捆软软的,有一股秋庄稼的清香,适合冬夜漫长的梦境。

所谓硬柴,就是各种各样的树枝、树根,或者板材的边角料。在我的山区老家,树木的品种很多,有杨树、柿树、枣树、槐树、楝树、椿树、桐树、构树、皂角树、苹果树、核桃树。这些树都上了年纪,枝杈繁多,干枯的树枝被山风一吹,从高空坠落到地上,就成为上好的柴火。出门随便到沟沟壑壑里转一圈,就能捡几大捆。用扁担挑回来,放在硬柴垛上,烧火做饭就不愁了。最省劲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苹果树剪枝,剪下来的枝条长长短短,稍微归拢归拢就是一架子车。另一种情况是伐树现场,泡桐树成材快,五六年就可以做檩条了。主家砍了树,把树干以上的部分一律锯下丢掉。把这些树枝拖回来,撅巴撅巴,码放整齐,也是上等的硬柴。树枝捡完了就刨树根。冬天的时候,父亲就经常带着我到田埂上去刨树根。他把粗布棉袄一脱,铁镐舞得“呼呼”响,一会儿就是一身汗。树根刨出来以后,要用斧头劈成小块,装上牛车拉回家,堆放在硬柴垛上。当然,谁家里要是打家具了,那些锯下来的边角料也将是硬柴的一部分。

我的母亲喜欢烧火,她做什么饭用什么柴,一点也不浪费。我们家的灶间有一座专门烧火的锅头,三足、大肚子、阔嘴巴。如果中午吃单馍,母亲会先把馍坯一个个擀好,然后在锅头上放上鏊子,用玉米衣引着火,再往灶膛里塞几把软柴。火刚一起来,就放上单馍,“叮叮当当”一阵忙,一筐馍就烙好了。掂起一张一看,银黄透亮,火花均匀,真是完美。如果是过年蒸馒头,灶膛里则需要添加硬柴。一笼馒头,三四块硬柴,火熄馍熟,分毫不差。母亲最擅长做的饭是酸菜葱花杂面条。柔韧的面叶、褐色的酸菜、金色的黄豆、翠绿的葱花,非常诱人。这样有烟火味道的饭,我通常能吃两三碗。小时候,每逢考试,母亲都会做这样的饭,给我鼓劲儿。母亲一边看着我“呼噜呼噜”地吃,一边拿柴火作比方给我讲道理:娃们的学习不能像麦秸火似的只热一阵,得像硬柴那样有耐力,才能学出个名堂。

我的老家位于黄鹿山村的边上,是几孔石砌的窑洞。院墙是用挖地基挖下来的碎石随意垒起来的,平时爬满了豆角秧和南瓜的藤蔓。大门是用山里割来的荆条编成的柴门,虽然寒碜,却也别致。“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过年的时候,多年不见的亲戚踏着碎雪来了,走了几里远的路,满身的寒气。主人赶紧把他们迎进屋里,用火盆拢起一堆柴火。不一会儿,红彤彤的火苗就起来了,烟雾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宾主的话匣子随即打开,言语中有困惑也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局外人的透亮和超脱。大家围着火堆,烤两三拢火,一天就慢悠悠地过去了。

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常常想起老家的柴垛和炊烟,似乎它们燃烧的余温还在灶膛里留着。甚至有几回做梦,我还梦见自己在风雪之夜又回到了家乡,看到了山村的烟火,闻到了黍饭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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