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若干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元宵节之夜》。坦白说,在写那篇小文之前,因为从未尝试过这方面的写作之故,我不太知道什么叫散文或随笔。之所以写了那篇后来被读者称为散文的文章,起因是我当时所在的单位要评职称,而“戏娃子”出身的我,若是想继续在这里待得长久,能评上个职称,哪怕是初级,饭碗自然就算是端得稳了。
那次评职称的参评条件虽不像后来那般苛刻,但也有不能逾越的硬件,其中之一便是必须有初中学历。若不是这个硬件限制,我自忖还是有希望的——当时,我好歹已经在报刊公开发表了十余篇所谓的文学作品,特别是还有一部大戏在地区戏剧大赛中一举夺魁。
然而,初中文凭仍是必不可少的硬件。而我,在村小学勉强读了五年,未到那学期念完,我就到县剧团学唱戏了……
单位里和我情况类似的有好几个。虽然没有学历,但岗位所需的专业技能却是我们的强项。于是,单位就组织了一次考试,解决我们的学历问题。那次考试其实简单,就是出一个题目,让我们这几个被考者写一篇文章。
那次的考试是大家驴大家骑,概莫能外。
考试的题目倒也简单,《元宵节之夜》。我想领导选了这个标题应该与刚过了农历正月十五有关。
正月十五在老百姓眼里是仅次于过年的,或者说是过了年后的第一个节日,实际上就是过年的延续。也许是因为在形式和内容上和过年又有区别,许多地方都把这个节日叫元宵节,在这一天要“闹元宵”。所谓的“闹”,其实就是玩、乐,这才是这个节日的精髓所在。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大多平淡,这个时候既没有活干,又在过年时积累了足够的热量,那就得创造个机会或由头去释放一回郁积了太久的压抑。于是,元宵节适时登场。但所谓的“闹元宵”其实是建立在一个“灯”字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灯才是元宵节的主题。自古以来,元宵节就有着另一个名字——灯节。我小的时候基本上没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公社所在地的镇上赶集。所以,我对正月十五这个节日的认知就停留在村里小伙伴们于这天晚上挑出的灯笼阶段。至于说那动人心魄的鼓震铙响,遍布城乡的各类社火班子,五彩的狮子、龙灯、旱船等等,都是以后才知道和见到的。所以,考试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世间还有这许多好看好玩的东西。但是,我必须写出一篇《元宵节之夜》。
考试就在单位的会议室进行。时间要求是两个小时。
我不知道我的那几个同事是怎么写出或者说是写出了什么样的文章,事实却是他们都在规定的时间内交了卷,我却还在瞪着题目发愁。也许领导是铁了心要让我过关的,或者说是怕我不会写文章的丑闻传扬开去,会让自认发现了我这个“天才”的“伯乐”们脸上无光,所以,在别人陆续退场后我就得到了“延长半个小时”的照顾。我知道,如果考卷在这半个小时之内再交不上来,我就真的无颜面对各级领导了。
但是,我仍然不会写。只不过在反复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一个正月十五的夜晚,那时的我既没有什么明月当空的概念,也没有什么赏月的闲情,有的只是给祖宗上过供的蒸馍让我吃饱了肚子。之前,我没听说过什么“元宵”“汤圆”之类的吃食,就连那蒸馍也必须是上过供后我才能认真地吃上一个,吃饱了肚子后的我就被迫趴在煤油灯下看书。然而,就在这时,“当街”突然传来“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烘了回家睡”的哄笑。不用看我就知道,肯定是哪个小伙伴挑的灯笼突然被烧着了。
我没有灯笼,原因是家里买不起灯笼里点的蜡烛。然而,“当街”溢出的快乐仍然把我的心吸引过去了。此时若是融入那里的欢乐,当然不能只去做一个看客。因为那个时候我早已经过了看人家挑灯笼的年龄,而是挑出自己的灯笼给人家看。但我没有灯笼,于是就渴望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
于是,我写出了这样一个关于灯的故事:家里堆的一堆红薯因为过年尚没有吃完,那不是现成的灯么?当然,要糟蹋半截红薯去做个所谓的灯,父亲看到必然会给我一顿好打。要知道,在那个年月,半截红薯极有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一顿饭食呀。但我渴望有一盏灯,我需要半截红薯。再于是,我做出要吃的样子掰了半截红薯后去了灶屋,在那已经见了底的油罐里挖出一点连春节都舍不得吃的猪油后就跑出去了。我见过小伙伴中有人有过这样的“创造”——把油放入在红薯上挖出的坑里,再用一点棉絮做个捻儿放在油上点燃,拿在手中就是一盏亮着的灯了。我是偷着跑出去的,跑到“当街”后才发现没有做灯捻的棉絮。此时再跑回家显然是来不及了,因为小伙伴们已经把我拉进了哄笑的人群。但玩闹中的我仍然在想着去哪儿弄到一点棉絮。低头想办法的时候,忽然发现棉衣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洞,里边正有棉套露出。这不是现成的棉絮么?薅出一点,又在手中搓成捻儿,就着另一盏和我一样、却是燃着的灯点着,我也有了一盏亮着的灯!
很有可能到了半个小时,领导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催了。我终于画上了句号。再看一遍:交卷。然而,这时我竟又是自我感觉良好:让我抄一下再交,能换盒烟呢!
半个月后,我的一篇散文《元宵节之夜》见报;又过了半个月,我收到了五块钱的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