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聚坤
父辈们趣事多。
我父亲爱穿我的破衣服。那时候生活艰苦,“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勤俭度日的口头禅。父亲自己的衣服每一件都是打了补丁的。穿我的破衣服,是因为老人家节俭。再说我的衣服虽破,无非褪了颜色而已,在父亲看来,这样的衣服比他自己的好了很多呢。
更重要的是,我在县里工作,属于干部。那时干部穿的是四个兜的中山装或者三个兜的学生装,偶尔也有人穿西服。这样的衣服时尚好看。老年人也爱美呀——想穿新的,没有;穿上儿子的,虽说有点儿“俏”,甚至不合身,但大家绝不会笑话,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他儿子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大集体、生产队的时代,谁家孩子能在县里当干部是极荣耀的事儿,村里人都会高看一眼。
不仅我父亲,我们村凡是在外工作的,其父亲都爱穿儿子的衣服。我们村东头有个姓师的老汉,儿子在部队当连长。他虽说70多岁了,胡子也白了,还总是穿儿子的衣服。人家拾粪都到村头、野地里,他却挑着粪筐在大街上转悠,见人先打招呼,目的是让人看到他的衣服。
我们胡同还有一位大叔,又瘦又矮,他儿子却高大壮实,在新疆乌鲁木齐当干部。他穿不了儿子的破衣服,却爱夸儿子——与人聊天,说不了三句就扯到儿子身上:“俺那孩儿孝顺,光寄钱,就是不回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实际上他儿子一年也就寄一两回钱,每次也就二三十元。那时在外工作的人工资都不高,日子过得都是紧巴巴的。
夸儿子是父辈的通病,我父亲夸得更厉害,但他只是对老少爷儿们夸我;对我,绝不客气——他是老子,我是儿子,他在我面前总是摆出当老子的威风。
我每次从县里骑车回家,如果他看到我,不是迎上前跟我说话,而是急急地回到家中,躺在屋内的躺椅上,闭起双眼,如睡着了一样。我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放好车子,把带回的东西拿到屋里,说:“爹,在家呀!”父亲眯缝着眼回答一个字:“嗯。”父亲爱喝酒,每次回来我都给他买酒。那时酒不好买,凭票供应,我买不来瓶装酒,就到县供销社买散酒,但散酒也得找领导批。我一买就是10斤,最少也买5斤。我说:“爹,这是我给你买的酒。”可父亲连看也不看一眼,不屑一顾地说:“放那儿吧。”刚开始我心里凉凉的,父亲怎么对我这样?天长日久,习惯了,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威风。
很久之后,我提起父亲的冷漠,妻子说:“你别说了,咱爹很喜欢你呢。你一走,咱爹就喊人喝酒,尤其爱喊队长宝珠叔,‘宝珠,来吧,聚坤从县里带回来的好酒。’还有,你的破衣裳,他穿烂也舍不得换呢。”
此时我才深深理解,谁家的父母都深爱孩子,尤其孩子有出息,在外工作,这给老人家争面子啊。
山水(国画) 魏国祥(68岁)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