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晟

一场雨，宣告了一场盛大花事的落幕，村庄像一个结婚后的女子，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此刻归于平静。

母亲到地里更勤了。这时正是小麦抽穗开花的关键时期，她要随时看看地里的麦苗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杂草。

一望无际的麦子，齐刷刷的麦穗儿，让人充满了丰收的喜悦。青青的麦穗儿上飘浮着浅黄嫩绿的麦花，星星点点，如梦似幻。那哆哆嗦嗦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担心一缕风就能把它吹落。

事实上，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每一阵风吹过，麦田绿浪翻滚，麦穗儿情话窃窃，小麦花互相拥吻，它们怕是感激“风媒婆”还来不及呢！要不了多久，受孕的麦穗儿灌了浆，肚子就会一天天鼓起来。

齐腰深的麦苗把田埂挤得更瘦，但这并不影响母亲的麻利。一把锄头，一顶草帽，母亲像一只忙碌的燕子，在田间地头穿梭。小黄狗乐颠颠地跑到前面，我拎着扯猪草的竹篮跟在母亲身后。

阳光轻舔着脸上的汗珠，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田野氤氲着小麦花的清香。母亲在麦田里除杂草，我在田埂上挑野菜，小黄狗跟田沟边一只大青蛙“杠”上了……

母亲站在麦田中央，端详着麦穗儿上细细密密的小麦花，满脸喜悦。在母亲心里，每一株麦苗都是她的孩子。母亲用手轻抚一株麦穗儿，就像抚摸我的头一样，目光里饱含着期待，指尖上流淌着疼爱，脸上是望子成龙的窃喜。

在麦田待久了，头上身上沾满麦花。麦花清甜的香气通过鼻孔渗入五脏六腑，这时我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是绿的，自己也仿佛变成麦田里的一株顶着细花的麦穗儿。多年后离开故乡，才发现麦花的清香已融入我的身体。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反刍出故乡的味道。

小麦开花是有次序的，不是庄稼人不会发现。小麦开花从麦穗儿的中部开始，中部的花落了顶部的花替上，顶部的花谢了底部的花续开。一拨接着一拨，一连十来天。

麦苗在母亲关注的目光下一天一个样儿。麦花匆匆落下，麦穗儿渐渐丰满，麦芒变得扎手，麦秸开始泛黄……

母亲察看麦子的长势，顺手撸几粒麦子，双手搓搓，吹去麦芒麦壳，光洁饱满的麦仁儿就躺在母亲的掌心。母亲看麦仁儿的眼神就像欣赏一颗颗珍珠。拈几粒麦仁儿，抿嘴细品，母亲脸上充满喜悦。

在布谷鸟一声一声的催促中，麦子跟着庄稼人回家了。擀面条、摊煎饼、包水饺、蒸馒头……有了麦子，日子一下子生动起来。姐姐说：“有麦吃的日子像神仙！”

现在我们每天都有麦吃了，母亲却不在了。

小麦又开点点黄，站在暮春的田野，嗅着浅浅的清香，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看到母亲正站在麦田里端详着浅黄的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