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德安

菜爷爷并不姓菜。他是我一位远房爷爷，种了一辈子菜，村里人都叫他菜爷爷。

菜爷爷身材不高，但很结实，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深邃的目光透出刚毅。冬天他穿着早已过时的旧式长袍，腰里系着一条黑布巾。夏季，他经常光着膀子、打着赤脚，在菜园里干活。他脾气很倔、性格耿直，碰到不合理的事就大声吆喝，不分场合、不讲情分。由于性格原因，生产队里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干活儿，生产队长就让他在队里的菜园子里种菜。

菜爷爷种菜是把好手。他起早贪黑，精耕细作，把生产队的菜园子摆弄得生机盎然，一年四季都能采摘到蔬菜。菜爷爷巧妙利用沟边、地边，种了一些鲜花：鸡冠花、美人蕉、菊花、芍药等。春夏，菜园子四周鲜花盛开、蜂飞蝶舞，一幅岁月静好的美景。

菜爷爷把菜园子当成了自己的命根子。他用土坯盖了间小茅屋，一年四季都住在菜园子里。菜爷爷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举止粗鲁，但种菜却细之又细，他整理过的菜地，连拇指大的土块都没有，耙了又耙，平了又平，把土壤整理得像细沙一样，用手捧起来直往下流。那时浇水用水车，水车是小毛驴拉的，小毛驴走得快水就大，走得慢水就小。菜爷爷为了让水均匀地浇到菜地，把小毛驴拉水车的步子训练得十分均匀、十分有节奏。那时，每天上午10点左右，生产队里每户人家都要去菜园子里领菜。菜爷爷按每户的人口，把菜分好放在空地上。领菜大部分是小孩子的事儿，大人都在田间劳作呢。在上学前，我家的菜基本上都是我领的。菜很全，每天都不一样，夏季最多的是豆角、番茄、玉米菜、韭菜等。菜爷爷很认真，生产队里几十户人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谁家生了小孩儿、添了人口，他都马上把菜加上去。谁家忘了领菜，他会主动把菜送上门。

菜爷爷爱菜如命，谁要是在菜园子里随便摘菜、踩坏菜，他会大发雷霆，甚至骂人，为此得罪了不少人。记得我六七岁时，和几个小伙伴去村头捉知了，路过菜园子时，见菜爷爷不在，就溜进菜园子摘了两个大地瓜。我们跑到生产队的炕屋吃起地瓜来。正吃得起劲儿，菜爷爷拿着一根菜杆子进来了，张口就骂：“小祖宗，你们把我的地瓜种偷吃了，看我不打死你们。”说罢操起菜杆子朝我们就一顿乱打，我们几个扭头四散逃去。后来菜爷爷还把这事儿告诉了我父亲，父亲又训斥了我一顿，这让我好长时间不敢去菜园子里领菜，都是菜爷爷把菜送到我家。事后听大人们说，因为我们偷吃了两个地瓜种，菜爷爷还偷偷抹过眼泪。

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从淘气的小孩子变成了老人。回忆起儿时的岁月，眼前总是浮现出菜爷爷的形象，我们偷吃地瓜种被菜爷爷打骂的事儿，也仿佛发生在昨天。

参加工作后，我每次回家乡都去看望菜爷爷，给他送盒烟、送瓶酒，每次菜爷爷都把种的菜送我很多，让我带回城里吃。菜爷爷八十多岁时还在种菜，但他从来不买菜，自己吃不完就送给街坊邻居。遗憾的是，菜爷爷病逝的时候我在外地出差，没能参加他的葬礼。

菜爷爷去世近30年了，但他那古铜色的皮肤、深邃的目光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