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华文菲

每次看见石榴，我都会想起小时候邻家窗下那棵石榴树，还有那位让我敬重的老奶奶。我不知道那棵石榴树的年龄，也不知道老奶奶的年龄，只知道石榴树和老奶奶一样，充满了沧桑。

每年的四五月份，石榴树就会开出满树的花朵，满树火红的石榴花小喇叭似的，在老奶奶家的窗口肆意吹鼓，没了牙齿的她总是笑得合不拢嘴。一阵微风吹过，石榴花会从树上飘落。有时候，老奶奶会捡一两朵，插在她那雪白的、稀疏的头发上，顿时有了红楼梦里刘姥姥的影子。从春天到秋天，只要不上学，我都爱和老奶奶还有她的孙女泡在一起。我们要么在石榴树下写作业、抓石子，要么梳头、扎辫，实在无聊了就数石榴花玩。

石榴花落去，长出圆润的小石榴，它们撒娇似的噘着小嘴，憨态可掬。夏天，雨连下几天，石榴就会生虫、掉落。看见掉落的石榴，我总是既心疼又怜惜，羞怯怯地捡一个剥开，那籽粒像孩子被虫蛀了的牙齿，又黑又黄。但我舍不得扔掉，就用小手指抠下几粒，放进嘴里嚼一嚼，涩苦涩苦的，指尖上染的石榴黄，几天都洗不掉。

石榴树是老奶奶的至宝，她看得极其要紧，一般不离开院子，也不让小孩们来院里玩耍，木栅栏大门经常关得紧紧的。夏天，她午睡前总让我们帮着数数树上的石榴，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给她看好。睡醒后，我们还得再数一遍，数多一个她就高兴得咯咯笑，数少了她就慌张着说：“再数数，今没人来，咋会少一个？”有时候她的孙女故意气她，就会少数一个，再数还是少一个。老奶奶就气呼呼地责怪说：“我睡一会儿可少了一个，是不是你们摘了？现在不中吃啊！傻闺女，咋恁不听话呐！”

到了九月份，石榴终于红了，一个个在秋风里快活地摇曳，让简陋的院落美成一幅画。石榴还没摘下，老奶奶嘴里就开始嘟囔着给亲戚们该送几个、给左邻右舍该送几个。有时候，多了少了算不清，还让我们帮她分。老奶奶指定摘石榴的那天，是我们最开心的一天。她吩咐孙女站在高凳子上摘高处的石榴，我站在小凳子上摘低处的石榴，老奶奶在树下放两个竹篮子，里面铺一块蓝底白花的棉布。我们把石榴递给她，她捧在手心，像捧着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孩，一遍遍抚摸、观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里。摘完石榴，她再把石榴分装进小布兜里，让我和她的孙女给左右邻居送去。为送大的小的，她和孙女总起争执。孙女让送小的，奶奶总淡淡地说：“送人就要送大的、好的。”孙女想不明白，气得直哭。后来，老奶奶分给我三个石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三个。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慢声细语地说：“一个给你娘，一个给你弟，一个给你自己，都尝尝。”我抱着三个大石榴，如获至宝，仿佛要把石榴和老奶奶的那份情深深摁进心里。

老奶奶的三个石榴，像一朵朵美丽的花儿，时常在我心中绽放，老奶奶也让我感受到童年的美好、分享的快乐和厚道做人的踏实。仔细想想，生命里有些遇见，就是一盏盏指路明灯，让我们眼前有光、心中有爱，顺利走出人生的低谷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