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穆 丹
搬入新房两月有余,想起一些旧物尚在老房子里,于是故地重游,却在一片凌乱中打捞起往昔的记忆……
客厅里散落着被淘汰的玩具,断了胳膊的玩偶依旧笑容灿烂,电量不足的小汽车发出虚弱的呼喊,瘪了气的皮球躲在角落里与寂寞的灰尘为伴……主人早已将它们遗弃——此情此景,让我们的不辞而别显得残忍而决绝。
房子空了,记忆却满了,每一处都有往事“安营扎寨”:走廊的墙上,小鹿形状的身高贴还安稳地刻画着孩子成长的印记;清冷的厨房里,点点油渍诉说着对曾经烟火气的留恋;卧室的窗帘承载着我曾在无数个哺乳的夜晚困倦的守望。在那个明媚的清晨,我们轰轰烈烈地搬离了这个曾经装满家的记忆的老房子,满怀期待地奔赴新居。
在小区里邂逅邻家老太太,彼此亲切问候,长久的分别让短暂的重逢愈加珍贵。老太太的丈夫是一名医生,退休后在小区门口开了诊所。老两口70多岁,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因老人医术高超、诊疗费用低,诊所门庭若市。老人坚持自己问诊、包药,一丝不苟,只是动作迟缓,但这丝毫不妨碍看病的人们心甘情愿地排着长队等待。早上八点半,老人吃了早饭,步履从容地走到诊所,不慌不忙地开始一天的工作。门口早已站着等候的病人,也是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的样子。谁忍心去催促一位坚持工作的古稀老人呢?门上印着“午休”两个大字,是时间对老人的妥协。当你不再追赶时间,不再变本加厉地掠夺它,它亦会与你和解,许你以从容的姿态、健康的身体去享受它。老太太忙完家务就去诊所帮忙,打扫卫生、归置药品、收钱找零,这里俨然是他们另一个家。
诊所门口有一株槐树,是老两口多年前种下的。春夏时节,枝头热闹地挤满了黄白色的小花。路过的邻里街坊,认识不认识的,总要摘去一些回家尝鲜。老人并不阻拦,只等人群散去,叫自己的儿子搬来梯子把高处的槐花摘了去。每年槐花开时,老太太都会敲响我家的门,送上一兜鲜嫩的槐花。“咚咚咚”的敲门声急促而响亮,在过去的几年里不时响起。有时是老人自家种的果蔬,有时是诊所里新到的治疗蚊虫叮咬的药膏,更有那年严冬解我燃眉之急的口罩。如今,我们站在冬日的暖阳下谈笑风生,用交织的记忆温暖彼此,从她皱纹里荡漾出的笑容依旧慈祥可亲。老太太伸手抚摸孩子的小脸,孩子往我怀里躲闪,她已记不得眼前这位曾经给她零食的老奶奶。孩子的快乐简单而纯粹,搬家带来的新鲜感很快抵消了对旧物的怀恋,故人重逢的欢欣和忧思是他们不能体会的。在孩子心里,哪里有父母的爱,哪里就是家。
附近卖炸鸡的店铺在我们搬离不久后停业。年轻的老板在微信朋友圈与顾客道别,有一种后会无期的豪迈。我至今不知他的真实姓名,也未曾看到他摘去口罩后的全貌,他却能精准地记着我爱吃的口味:甜辣味的炸鸡、少糖温热的奶茶。步行三分钟的距离、路线被他牢记于心,不劳烦我出门,美食就能送到家里。常去的面包房和烧烤店也相继关门大吉,门上新贴的“旺铺出租”在等待下一场盛宴的开启。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着聚散离合,有时甚至来不及说再见就再也不见。我们不敢办理储值卡,不敢轻易预存自己的钱财或是深情。疫情让每个人的生活多了一些不确定性,也让那些历久弥新的情谊愈加感人。回望过去,有多少“当时只道是寻常”,就有多少“曾经沧海难为水”。如果不得不面对分离,那就好好告个别吧!如果没机会道声“珍重”,那就在相守的日子加倍珍惜,让记忆成为彼此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