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李 玲
20世纪70年代,家家户户几乎没有余粮。我9岁那年麦收时节的一天早晨,母亲把面缸里最后一点儿面粉用炊帚扫了又扫,简单地烙了几个烙馍,神情忧郁地对父亲说:“这大忙季节的,一点儿面都没有了,咋办呢?”父亲着急地说:“耽误半天,少挣很多工分呢。何况又焦麦炸豆的!”我听到后自告奋勇地说:“《小马过河》中的小马都可以帮妈妈做事,我也能!”母亲为难地说:“就算你能去,可是咱家连一粒麦子都没有啊!”
父亲和母亲简单商议后,决定让我去换面。俩人迅速捡拾接场麦子(就是农村土场第一场打下的麦子,土和坷垃比较多)来,又是簸箕簸又是筛子筛的。好在只有三四十斤,一会儿就捡好了。
距面粉场有十多里的路,且是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9岁的我拉着架子车走走停停,到达面粉场时已经快中午了。太阳很毒辣,我又饥又渴。排在长长的队伍后,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轮到我了。
验质员手中拿着一根一头尖尖的空心铁棒,朝着袋子扎了一下,里面几粒麦子流到他手里。他咬了几粒麦子,大声说:“不合格!太湿了。”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说:“叔叔,求求你收下我家的麦子吧,我家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了!爸爸妈妈在场里干活,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那人却义正词严地说:“不行,不行!下一个……”我只得把袋子拉到一边的角落里。因为失望再加上饥饿,我哭得更加伤心了。
这时候,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白面馒头(后来上高中才知道,那个叫八两馒头)、端着一碗菜走过来。看我哭得伤心,就问我怎么了。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都有些哑了,哽咽着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大馒头。
他说:“小姑娘,你别哭了,换面的事叔叔来想办法,你先吃点儿饭。”原来,这个中年人是仓库管理员。我接过那个大馒头和那碗菜,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在一旁看着我饥饿的样子,说:“孩子,你慢点儿吃,饿坏了吧!唉,但凡有一点儿办法,大人也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来换面……”我竟然把那个大馒头和一碗菜吃得干干净净,也忘了问他吃饭了没有。
吃完饭,我的精神状况好了许多。等到下午上班后,中年人走到验质员跟前说着什么,我似乎听见“这家人不容易,要不是也不会用新麦来换面,更不会让一个又瘦又小的孩子来……”最后那句我倒是听得清清楚楚——验质员说:“这样吧!咱扣她三斤水分。等会儿我俩把麦子摊开晒晒,等下午下班再入库。咱还按75%给她换面……”我一听,竟忍不住激动得又哭起来。
那次换面我收获满满:验质员叔叔办事坚持原则,仓库管理员叔叔善良有度,我收获了人间的善良和包容。
今天的人们再也不会为换面而发愁了,但那次换面经历于我而言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