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安小悠
“会心处,不必在远。”疫情阻挡了我外出的脚步,却挡不住我对诗意生活的向往。去楼顶看云,这是我人生的诗意时刻。
雨后,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楼顶看云。
天空被雨水洗过,诸云洁白无瑕,成团的、鳞状的、条形的、点状的、丝缕状的,翻涌着、变幻着,或巍巍如山,或潋滟如水,时而如巨鲸潜入深海,转眼又幻化为万千小鱼悠游;时而如莽莽林海腾巨浪,瞬息被风吹进深竹密树;时而如长风九万里,忽变溪上青草茅檐小;时而如一片净湖起觳纹,空水悠悠……如此变幻莫测,难怪古人会说:“天下万物皆可画,惟云不能画。世所画云,亦强名耳。”
夏天的云是天空的主角,在天空缱绻。天苍苍、云茫茫,是推云童子在天边放牧十万羊群,是大海上堆浮的泡沫,是点点白帆,亦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云飘来荡去,一层消散,一层又起,在天空变幻出你想要的一切。云知道你的心事、了解你的忧愁,你想要什么,云就变成什么。一朵云可以有万千形态。我曾想象自己是一片云,开心了就借一点儿风力游历四海、仗剑八荒;不开心了就往人间下一场暴雨,冲掉污垢,洗净山峦。
少年时,我喜欢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上这样一句“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年少不识词中意,只觉诗词优美;30岁以后,尝过人情冷暖,品过人生百味,方觉这背后蕴含着无尽悠远的人生况味。“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云起云合,人聚人散。云的诡谲变幻何尝不是人间戏剧在上演?当我们抬头看云,云也看着我们,人间万事细如毛,这时却仿佛游离其外,前尘往事落地成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怨恨嗔痴甚至满身的疲惫皆随云消弭于天际,能感到内心的平和、脸上的洁净,复为赤子,宛如新生。
看云,既看它缥缈的姿态,更看它超然脱俗的悠然。王维晚年隐居终南山,写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何其淡泊旷达!南朝齐高帝萧道成问陶弘景:“山中何所有?”答曰:“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陶说的是实话,但我更喜欢陆凯的“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春尚可寄,寄云有何不可?我有一片云,足以慰风尘。望着云的时候,真想伸手掇取一片,寄给漂泊远方的人。
以手掇云者,古来有之。苏轼《攓云篇》记:“余自城中还,道中云气自山中来,如群马奔突,以手掇,开笼收其中,归家,云盈笼,开而放之,作攓云篇。”云是大气中的水蒸气遇冷液化而成,以手难掇,但古人的风雅却是我们望尘莫及的。
云并非人人皆爱。唐代来鹄不但不爱,还颇为憎恶,有诗为证:“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不过这是表面憎恶,实际上诗人是以夏云喻可解民倒悬却不问苍生的权势者。古代咏云诗颇多,但用劳动者的感情来观描云的只此一首。徐志摩再别康桥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是贪心人,暂别楼顶时,伸一伸手,将一片云彩装进衣袖,脑海里还想着: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