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现在戴手表的人少了。但在几十年前,戴不起手表的人但凡见了戴手表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心生艳羡。
当时,一个师妹因考上了所谓的戏校,在家人的眼里也算是一只脚跨进了吃“商品粮”的门槛。于是,她曾经是国家干部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又回乡务农的父亲,就把自己当干部时戴过的手表送给了她,大概是想让女儿到校后好掌握时间、不耽误上课什么的。但他不知道的是,我们到校后就是天天练功,一天三场,踢腿、下腰、拉山膀,个个都要翻跟斗摔得少皮没毛。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腕上戴块儿表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师妹每次练功都要从腕上将那表摘下,再小心翼翼放进被窝。于是,我们就集体对她发出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嘲讽,以至于让小师妹竟如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般偷偷哭了半夜。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戴过那块儿我们都没有的手表。
若干年后,我们这些当年羡慕别人的人均戴上手表时,小师妹才敢将已经在箱子里睡了几年的手表拿出来戴上。其实,在我们嘲笑师妹的时候,心里也在暗暗祈祷:啥时候咱也能买得起一块儿手表戴戴呢?戴不起手表,总觉得自己处处比别人矮了半截。
一天,我忽然发现,和我一起进戏校的表弟的手腕上亮了一下,我本能的反应是他戴上了手表,就非常羡慕,也非常惊讶。
他家的情况我知道——临报到的时候,他家里连一双棉被都套不起,只能给他匀出一条薄薄的褥子。那天,他娘(也就是我的远房姑母)特意跑到我家略带羞涩地求俺娘,让他儿子和我“打老通”。当时她说:“嫂子,家里真的套不起一床被子了。好在他俩在一起,不管咋说是兄弟,就让他们钻一个被窝吧,咋说也不能让冻着孩子呀……”
“打老通”在农村是常有的事。虽然我家也不富裕,但当年我要进城时,俺娘好歹也给我套了一床属于我的棉被。
我和表弟原都在两个村庄共办的小学上学,本就熟悉,再加上俺娘对我说过“到了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恁弟兄俩要互相帮衬着些”的话,所以到校后我就按两家老人的意思,把他的褥子铺了,再合盖我的被子——和表弟“打老通”在我们寝室成为首创。但这“老通”没打多久,在所有的师兄弟纷纷效仿我们度过漫漫寒夜时,我却坚决地解除了承载着亲戚情意的御寒合作——因为他老尿床,连累我天天给他暖被窝。不但如此,他怕别人笑话,不敢在日头地里晾晒那被他画了“地图”的被褥,只是在月亮出来的时候才偷偷将我们的被褥搭到外面,这就创下了“月亮地里晒被子”的先例而让好事的师兄弟们嘲笑。更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他竟然坚决不承认自己尿床的事实。虽然没有明说那“地图”是谁的杰作,但他既然不承认,师兄弟们肯定就把那“地图”算在我的身上了。这就让我十分生气。在他连续月亮地里晒被子几天后,我坚决不和他“打老通”了。当时,我知道把被子抽走后他是怎么度过那寒冷的夜晚的——每到师兄弟们睡熟,他就会把几个师兄弟脱下的棉衣偷偷盖在自己身上。第二天早上起床,师兄弟们还没弄明白自己盖在身上的衣服是怎么不翼而飞时,他就已经洗漱完毕从外面回来了。
就是这样家境的表弟,怎么可能戴上一块儿手表呢?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没错。
天暖了,就不再“打老通”了,散伙的不愉快也逐渐被我们忘记。然而,在一次练完功、大家同时到堆在一起的衣服里找自己的衣服时,我发现从表弟的口袋掉出来一个明晃晃的东西。虽然他捡得飞快,我还是清楚地看见了——原来是一截表带!天哪!他竟然在手腕上戴一截表带,还让我羡慕了老长时间。
那时,我们全校包括老师不到100人,戴手表的只有校长一个。他是新中国成立前参加工作的干部,工资比其他人高,资格又老,戴手表很正常。那块儿表我们都没仔细看过,只看见表带金灿灿的,就觉得很值钱。至少是在一年之后,我们才真正知道了那块儿表的价值。
那天,地区剧团要到漯河剧院演出新排的《红色娘子军》,我们虽然学过那戏里主要演员的主要唱段,却没有看过演出。好容易等到他们来漯河演出,想去看戏的愿望就在我们的校园里膨胀起来了。其实,就算是我们不要求去看戏,学校也早有安排——戏校的学生看戏,本身就是学习嘛!
那天,校长亲自带队,我们吃过午饭就顺着河堤去了漯河。离开演的时间还早,大家就要求校长带我们去街上看看热闹。禁不住我们的央求,他就带我们去马路街最热闹处让我们开开眼界。
在我的印象中,当时的漯河要比我们所在的郾城县城热闹多了,特别是马路街上的百货大楼,觉得从上面看下面的行人应该就像成群的蚂蚁一般。但我们口袋里没钱,所以就没有爬上去往下看的理由,只好由校长像只头羊般领着我们这群小羊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闲逛。
当时,路北有一家寄卖店。现在想来应该和典当行的性质差不多。校长告诉我们,所谓的寄卖,就是把暂时用不着的物品放在这里,再择机卖出。当然,店里对寄卖的物品必须估价,所以店员的估价水平很高。不知是谁突发奇想,竟大着胆子提出给校长手上的手表估估价,看到底值多少钱。校长也不知道他那表能值多少钱,就欣然同意。
进门至柜台前,校长摘下表递给了一个年长的店员:“看看值多少钱!”
那店员戴上老花镜把表仔细看过,头也不抬道:“两块五!”
校长不悦:“你仔细看看,光我这表带也不能只值两块五!”
店员一笑说:“估的就是你这表带!”
回来后,我们还把校长手表的故事当笑话说。后来,就慢慢忘记了。
一年后,我们这批学员要排《沙家浜》,却被刁德一手上要戴的一块儿手表难住了。这时,校长就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块儿指针压根就不会走动的手表。
关于手表的故事,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