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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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28日 星期

灶台边


■陈思盈

幼时,农村人大都烧地火做饭。

我家的地火是姥姥在家时盘的,前面一个大锅做主饭,后面一个小锅炒菜、烧水。

那时,夕阳西下时的乡村是生动而美丽、热闹而鲜活的。老家的院子里飘荡的除了余晖,还有清贫人家的喜怒哀乐,更有袅袅升起的炊烟。父母那一声声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数落孩子身上弄了一身泥一身土的声音、心疼孩子上了一天学太费脑子的声音……就像一支协奏曲,伴着缕缕炊烟缭绕。

那时,村庄上空飘荡的炊烟不是邓丽君歌里唱的“又见炊烟升起”,不是在自由诗中随处可见的诗意和缥缈,而是柴草和各种能拾到的可燃物混合点燃的雾状体,更是一种叫人间烟火的味道。

小时候,我最爱以帮忙烧火添柴的名义赖在灶间,有时可以在饭做好的第一时间混上几口,有时可以听姥姥和母亲说的那些家长里短。

记得上一年级那年秋收时节的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写完了作业,突然感觉饥肠辘辘。啃了半个干馒头后,我想起父亲母亲还带着没上学的弟弟在地里收玉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着他们回来连口热汤都喝不上,我决定烧稀饭。在那之前,我还没有单独做过饭。回想着长辈们平时做饭的程序,我模仿着他们的样子先在锅里添了半锅水,小心翼翼地点着了地火,又搅了半碗面糊,在水还没烧开时就倒了进去。估摸着差不多了,我就熄了火。

坐在灶前,看着渐渐熄灭的火堆,我想起了姥姥讲过的姥爷曾经用功读书的事情——姥爷上学时,对学习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有一次,姥爷的母亲让他帮着烧锅,他边烧锅边看书,裤腿被烧着了都没察觉。说起这件事时,姥姥语气中完全没有那种“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埋怨,而是嗔怪中带着更多的骄傲。我不好好念书时,姥姥常常会搬出姥爷来说服我。

我也想起了过去帮母亲烧锅时,母亲最烦我多嘴多舌,因为我的“十万个为什么”总会把她问得一头火。尤其是过年前那几天,该问的不该问的种种习俗,常让她说我“多嘴”。每每说起我那不拔尖的成绩,她也总会搬出姥爷当年用功读书的样子来给我当榜样——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心中对姥爷这个成功的读书人充满了敬畏。自从上小学后,每年姥爷再回来探亲时,成绩不好的我都不敢往他身边站,唯恐他问起我的成绩。

想了这许多,父母和弟弟还是没回来,我就开始了自编自导自演——那是我特别享受的时刻。我在编小说和演电影,一个人担任着甲乙丙丁、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种种角色。有时自己是拯救人间疾苦的神仙,有时是同时被几个大侠爱上的侠女,有时又是迷倒一众书生的狐仙、花仙……我常常会因为过于入戏而上学迟到。我乐此不疲。很长时间,都没人发现也没人打扰我。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响了,我一激灵就清醒过来——是他们回来了。我跑出灶屋拉住弟弟的手对父母说:“爸、妈,锅里有汤。”他们一听,很是惊讶,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到厨房去看。我和弟弟也跟了过去。在母亲揭开锅的一瞬间我傻眼了:因为面糊没有等到水开就倒了进去,所以烧出来的稀饭是澥的——稀得能照出人影来。虽然是这样,父亲母亲还是特别高兴,喝着我烧出来的澥稀饭笑着说:“俺闺女长大了,知道心疼爹娘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做饭,有着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早熟,有着女大自巧的自觉。从那以后,每每做饭时,他们总会有意给我说什么时候倒油、什么时候放醋,擀面条的面要和得硬一些、蒸馍时发的面别忘记放碱面……

长大后,平时住校的我放了寒假照例会赖在厨房帮忙碌的父亲母亲做些啥,尤其爱坐在灶台边,边烧火边往灶间填柴边沉醉在父亲母亲的谈话里。他们或说说一年的收成,或说说亲戚朋友的一些事,或谈一谈明年的打算,话语里充满了希望、满足和幸福。不知道是从哪一年起,这种幸福感不复存在,他们总是在不停地争吵,甚至有一次将刚贴到门上的年画都揭了下来塞进了灶台里付之一炬。我开始对过年充满了恐惧,开始对灶间不再向往。

上完学,我像翅膀硬了的鸟儿有些急不可耐地离开了父母单飞。离家这些年,村里人渐渐告别了地火,又告别了煤炉,纷纷用上了电磁炉,这几年还通上了天然气,灶间由原来的烟熏火燎变得干净敞亮。没有了灶台,自然也就用不着烟囱了。

我依旧爱烧地火,爱吃地火烧出来的饭。但若真让我选择,我应该还会选择干净便捷的燃气灶来用。生活就是这样矛盾吧?有时,我会想:地锅和烟囱如一对情侣,若没有了地锅,烟囱该有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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