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纪山
几场春雨过后,似乎听到麦子拔节的声音,豌豆秧也一个劲儿地往上蹿。豌豆快要开花了,春荒快要过去了。
春荒,是生活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特有的记忆。
孩提时的记忆永远都是快乐的。春日傍晚放学后,田野的大路上,一群群孩子如出笼的小鸟儿,挎着篮子、拿着铲子,说着、笑着、打闹着朝田地里四散开去。遇着路旁沟边的茅根,“吱”的一声抽出,随即送入口中,绵绵的、甜甜的。遇着种有豌豆的地块儿,掐些豌豆秧嫩尖儿放入口中,满嘴都是豌豆秧的清香。
在孩子们的眼中,几乎没有不可吃的东西。不是因为贪嘴,而是饿。暮春时节正是乡下青黄不接的日子,馍是很少吃到的,窖藏的红薯吃完了,存放的红薯干也吃完了。十多岁光景正是装饭的年龄,刚吃过,扭脸就饿了。孩子们放学后去地里剜草,多半时间是寻找地里可吃的东西。
“三月十八,豌豆开花。豌豆花落,豌豆结荚。”农谚总结出来的时令是很准确的。豌豆花落下,豌豆秧上次第结荚。起初,豆荚像条饿扁了的小青虫,枯萎的花还粘在豆荚尖上。几天后,豆荚长大,扁扁的,泛着绿光,透亮得能看见躺在豆荚里米粒大小的果仁。渐渐地,豆荚鼓胀起来,像一条条肥大的青绿色的豆虫吊挂在豌豆秧上。
这是吃豌豆角最好的时候——早了,豆荚甜味有余,豆味儿不足;晚了,豆粒硬,一股豆腥气,少了豌豆粒的清香。
但那时候豌豆角可不是想吃就吃的,因为那是集体的,是有专人看管的。生产队里一般很少有单一种豌豆的地块儿,多是豌豆和大麦混种,俗称“麦搅儿”。收获的豌豆不是分到各家各户让人吃的,而是用来喂大牲口的。
那时,生产队里喂有牲口。大牲口一般指的是骡子、马——无论拉犁还是拽车,牛和驴是与之不能比的。所以,大牲口在人们眼里显得特别金贵,是生产队的“半个家园”,喂养起来就格外精心。一头牛或毛驴,一天喂二斤半精料且是玉米或粉碎了的红薯干,而一头大牲口一天喂四斤精料——精料是炒熟的黑豆黄豆、大麦豌豆,农忙时还要加料。可以想见,一头大牲口一年下来得需要多少大麦豌豆。
豌豆角成熟的时候,尽管生产队里看管得很严,但难不住小孩子——有个别胆大的孩子往往会多摘几把,藏在草篮子里回家煮了吃,真是鲜嫩可口。可以说,豌豆角成熟的那段时日,是孩子们春日里最快乐的时光。
正如当年传唱的一首童谣:“青青豌豆角,不当吃来不当粮。偷偷摸摸摘一把,咂吧咂吧度心慌。”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大多是在饥饿中长大的,是青青的豌豆角帮助他们度过了饥饿的童年。
如今,一开春市面上就有卖豌豆角的。尽管比早年的豌豆角鲜嫩且个头儿大,但吃起来远没有那时的好吃。也许是大棚里光照不足的原因,也许是品种改良的原因,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我是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是呀!不饿的年代,再鲜嫩的豌豆角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