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会玲
在我的认知里,莲于我而言有一种独特的感受——它不仅美,还一路伴我成长。一路走来,且行且歌且从容,从遥远到触手可及,从陌生到熟悉,在逝去的时光里,一切都在变化或消失。而我总是在端详莲的那一刻,清晰地看见一个小女孩背着书包从乡村学堂里走出来,淋过冷雨、走过泥泞,一路跌跌撞撞,终于长成一朵洁白的莲……
小学语文课本上有古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上面配有黑白插图——几朵荷花,圆圆的荷叶,有小小的蜻蜓休憩在含苞的那一朵上。花苞尖尖的,一层层裹得很瓷实。那时候供销社里有蜡笔卖,一毛钱一盒,有十种颜色。我用蜡笔把小花苞染成粉红色、把叶子染成浅绿色、把蜻蜓染成鹅黄色,书上立马热闹起来,看起来生机盎然。其实,那时我从未见过真正的荷花,只是想当然地涂抹。小伙伴们有把荷花染成大红色的,有染成橘红色的,还有紫色的、黄色的、蓝色的,都是信手涂抹、随心所欲。后来,我读到“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时,因为没有见过真正的荷花,所以根本不解诗句的含义,只是会背。所以,我心中的荷花只能开在书里。
过年时,供销社里挂满了年画,在那热闹的花花绿绿中,总有莲花出现——凌波仙子。她云鬓高绾、锦衣华服,在盛开的荷花上翩翩起舞。她从天上来,是掌管荷花的?抑或是一朵千年的莲成了仙?我充满了好奇,但没有人理会一个孩子的疑问。后来看了露天电影《宝莲灯》,更觉得莲是具有仙气的——它常常生长在神话里,可望而不可即。寂寞而孤单的童年充满了物质与精神双重贫乏的气息,我常常在某个午后会觉得时光太漫长,心里荒芜得像长满了杂草,无聊着、废弃着、闲置着……
上初中时,我读了《爱莲说》,对莲有了更多的认识。“亭亭净植,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让我更加向往能看到真实的莲,看看它如何出淤泥而不染。但我只是偶尔在夕阳里看着袅袅的炊烟飘向无边的天空,或看见鸟儿一直飞高飞远,消失在视线里,会想:天的尽头在哪里?那是什么样子?应该什么都有吧,不会只有莲。
某一天,在放学路上,我看见一户人家的坑塘里长出了十几棵圆圆叶片的植物。那叶片很阔,上面滚动着露珠,很像莲叶。我想:它就是莲吧?我很激动,问妈妈,妈妈说那是芋头。我好失望,什么时候能看见真正的莲花呢?
上高中了,我离开了小村庄,来到更大的世界,知道了更多关于莲的故事。有一次,我跟着爸爸去一家饭店吃饭,在那个小包间里,墙上竟然挂了一幅陈旧的水墨画,有荷花、小鱼,还配着一首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我惊喜不已,觉得那桌上的烩面和花生米都充满了清雅的气息。后又读了王昌龄的“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采莲的姑娘在南塘,莲花过人头,欢笑热闹,那该是多么富有诗意啊!读李清照的“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时,我看到一代才女在窗前酌一杯苦酒,写下心事,便喜欢上这残荷——大概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吧!
高三那年,我疯狂地喜欢上了席慕蓉的诗,唯美而干净。每一首诗都有那么美的名字。有一首就叫《莲的心事》:“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荷,多希望你能看见现在的我。风霜还不曾来侵蚀,秋雨也未曾滴落,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第一次读,就直抵心扉。我抄在日记本上,读着、背着。虽然诗中未提男女之情,但我隐约知道,那就是最美的爱情,我希望我能遇见。
如今,我已去过江南,也已看过无数次莲花。每次看着莲叶,凝望那每一根脉络,都能让我浮躁的心立刻安静下来。每次,我都要找到一朵最小的荷,静静地看着它,不由自主满面笑容——因为看见了那个年幼的我,在那间简陋的教室里,在粗糙的课桌上摊开语文课本,找到那首名叫《小池》的诗,拿着蜡笔涂抹。我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是五色斑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