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晨露未晞的早上,睡眼惺忪中,我穿上塑料凉鞋,拿上提篮,一路小跑跟在父亲身后去赶集。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时光真禁不起推敲,仿佛只要我大喊一声,身形挺拔、头发乌黑的年轻父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蓝短衫走在前面的父亲,就能避开时光洪流的冲刷和岁月的侵蚀,转身回来。
在龙城镇西北的一个村落,每逢双日子就有早集。十里八村卖菜的、卖瓜的、卖果树的、卖肉的,天不亮就出发,骑着车子或挑着担子,匆匆忙忙,把星星走得寥落,把月亮走得黯淡,只求在集市上抢个好位置。晚了就只能排在集市的尾部,同等商品也休想卖上好价钱。
我喜欢跟着父亲去赶集,尤其是夏天的早集。橘色的晨光是映照集市熙攘的滤镜,各类蔬果、新鲜的肉类等因光的反射都闪闪发亮,甚至前一夜才从颍河捕捞上来的鱼虾,吐着相濡以沫的泡泡也是亮晶晶的。南来北往的人们,与商品售卖者讨价还价,与相识者相互寒暄。我跟着父亲,像一条浑身滑溜溜的鱼,在喜欢的摊位间自由游弋。
那时没有塑料袋,大家都是提着篮子或背着筐子去赶集。提篮,就是有提梁的篮子。我家的提篮是用一指宽的塑料绳编织的,经线为蓝色,纬线为白色,清新又好看;周围用粗铁丝固定,提梁是半圆形的钢筋,上面套了一层透明的塑胶管,提起来不会硌手,既美观又实用。提篮的功能很多,赶集的时候可以装菜,下地的时候可以装饭食和水。我家的提篮因为美观,常被邻居借去走亲戚用。
集市上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我真想把它们统统装进我的提篮。西红柿、黄瓜不必说了,还有樱桃、杏子、西瓜以及甜瓜。只要跟着父亲,稍稍说几句好话,他总会乐意掏钱给我买上一些。如果跟着母亲去赶集,很难有这种待遇。母亲总是精打细算,对生活的一切开支把控得极严,除非必要,其他的一律不买。
记得集市上有个卖桃子的叔叔,他是父亲的战友,家里有几亩桃园。只要碰到他,我的提篮就装不下其他东西了。他总是把桃子装满我的提篮。父亲给钱,他不要;父亲非要给,不然就要把桃子倒回给他,他才会接下。
有时也会在集市上碰到大舅来卖鱼。他卖的鱼不多,买鱼的人也不多,一般情况下能在早集结束时卖完。但那时我却盼着他的鱼卖不完,因为早集结束后没卖完的鱼,他都会拿到我家,送给他的小妹——我的母亲。这样我就有鱼吃了。
前一段回老家,在杂物间的墙壁上,我又看到了那个蓝白相间的提篮。它有被长久使用过的旧痕,也有长久未被使用过的蒙尘气息。此刻,它的一个提梁被母亲挂在墙上,另一个提梁耷拉着,里面盛满了刚收的大蒜。我久久凝视着它,像凝视一幅怀旧题材的素描,想起那些提着它赶集的日子。那时的它正经历着最好的年华,而今它老了……
盛放在篮子里的一件件往事,仿佛是时光留下的一张张底片。随便取一张去暗房冲洗,都能重现一段岁月。循着它,我们便能回到漫长的生命刚刚开始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