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彩华
母亲烙的馍总带着憨实的厚,边缘微微焦硬,中间却暄得能留住热气。我捏着半块笑她:“这厚度,出去摆摊准赔。”她揉面的手不停,面粉簌簌落在蓝布围裙上:“自家吃的,要那么薄干啥?顶饱。”
切肉时她更不讲究,菜刀起落,肉块个个方正厚实。“看,多好夹。”下锅爆炒,肉块在热油里翻滚,溅起的油花烫红了她的手腕,她却只顾着颠勺,说这样的肉嚼着香。
其实我知道,那厚馍里藏着她怕我吃不饱的心思,大块肉里裹着的是她对我的疼爱。就像她总说“自己吃,不用讲究那么多”,却把最实在的分量都盛进了我的碗里。
婚后,我每次回娘家,无论早晚,无论饥饱,总习惯径直奔向家中厨房。母亲的馍筐永远放在橱柜最下层,掀开粗布盖巾,总能摸到尚有余温的烙馍,或是撒着芝麻的油馍,哪怕是前几天剩下的干硬馒头,也能让我眼睛发亮。我转身跑到门前的小菜园,掐一根沾着泥土的小葱,扯几片带着露珠的生菜,迫不及待就着烙馍一卷送入口中,那熟悉的味道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甘美。母亲站在菜园边笑骂:“脏丫头,也不洗洗。”可眼中分明流淌着纵容的暖意。
后来,我也做了母亲,在厨房里笨拙地学着母亲的模样,手忙脚乱地对付着锅碗瓢盆,竭力为儿子翻腾些花样的饭菜出来。无奈手艺平平,饭菜滋味实在平庸。然而儿子却像个小大人似的,饭菜还未进嘴,便开始搜肠刮肚地组织词句对我夸赞一番。孩子那副郑重又费力的可爱模样,让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又温热的涟漪——当年我啃干馍卷菜时,母亲眼里的光景,大概就是这样吧。
原来,“妈妈的味道”藏在味觉密码里,与厨艺无关。它是母亲指尖的温度,是岁月沉淀出的习惯,是无论我们走多远一回头就能找到的故乡。
就像此刻,我给母亲打电话,她说刚做了我爱吃的菜馍。电话那头传来抽油烟机的嗡鸣声,恍惚间,我仿佛又站在了那间飘着麦香的厨房,手里攥着一卷带着泥土气息的烙馍,心里装着整个世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