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淑亚
打小生活在乡下,淳朴的乡民敬重文化人。我瘦瘦的三爷爷是村里唯一一位能舞文弄墨之人,他是一个小学校长。教学之余,为村民写春联、婚联、寿联、挽联乃至盖房写“今日上梁、大吉大利”,似乎成了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每次写字,我都是他最忠实的观众,只要见他铺纸濡笔,七八岁的我就会跑上前,屏住呼吸看他一笔一划地书写。三爷爷似乎也挺喜欢我,写完字的边角余料,他慷慨地让我在上面涂鸦,这大概是我的书法启蒙。
四年级跟随父亲到县城上小学,在他的要求下,我每晚临《玄秘塔》一张。黄晕的灯光下,我专注地临帖,他在一旁专注地看。一张写完,他把我的“作品”端起、审视、品评。从他那不够专业的话语里我分明感受到他对文化的敬畏,便不敢马虎,写字越发用心。临帖一年半,春节放假回乡,父亲鼓励我写春联,我郑重其事地铺纸濡笔,写完往自家门口一贴,没想到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从此,我接过了三爷爷的笔墨,每年春节放假回家,为乡亲写春联就成了头等大事。书法能为守望相助的乡亲造福,我乐此不疲。
后来我也成了一名小学教师。从教三年后,我嫁给了跟我一样喜欢书法的他。
在我们笑曰“容膝斋”的小屋里,卧室摆张桌子是他练书法的领地,客厅一角支一张小桌儿我在那儿练小楷。屋子虽小,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胸藏万汇凭吞吐,笔力千钧任翕张。”初冬的清晨,他用汉简写“大江东去”,我以小楷在团扇上抄《湖心亭看雪》,纸上清景无限,心中感慨万端;有雨的时候,他用行书写《喜雨亭记》,我在水纹纸上抄《定风波》词,纸润笔健,字里行间便有了一份从容。
一部书法史就是一部中国文化史,我们自觉加强字外功夫的修炼,以书为伴,以书为友,以书为侣。“赌书消得泼茶香。”在阅读与书写中我们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多年的坚守与追求,我们在书法艺术上各有突破。2011年,我们双双入展全国第十届书法篆刻展。他获奖提名,我入展。
书法,帮我们实现了自身价值。
及至我们的孩子也到了握笔书写的年龄,已过而立之年的我对书法有了新的感悟:文化不能遗传和移植,也不能复制和再生。书法需要童子功,必须从小培养。让书法陪伴每个孩子的成长是我的文化责任与历史使命。于是,在我的课堂上,识字、吟诵、书写是合而为一的,我们的吟诵课和书法课成了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腹有诗书气自华。”我教出的孩子衣貌整洁、声音温厚、用语干净、逻辑清晰,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书卷气,一颦一笑自有几分清雅。
不知不觉已到了不惑之年,更加坚信:人这辈子做不了几件事,能坚持做下来的一两件恐怕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了。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我愿继续在书法里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