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有那么一些春天，我捡了无数落花，装在玻璃瓶子里酿酒；有那么一些夏天，我收集骤下的疾雨，盛在小桶里浇花；有那么一些秋天，我拾起翩翩落叶，在风里写信，写给山川、河流、花草，或者太阳、星月、云朵；到了冬天，没有落花、疾雨、落叶，我只好在下雪的时候，伸出手掌，让雪花在掌心酿一个春天。

一

我生在雪天，因此对雪有着本能的偏爱。幼时每每下雪便兴奋得手舞足蹈，哭着闹着要父亲抱着站在雪中，长大后还是顾不得少女的矜持，遇到下雪天依然不能自持地要奔进雪的怀抱，撒个欢儿，甚至在雪地打个滚也是常事。今年初雪那天，我刚好在迎宾馆参加朋友的婚礼，出了旋转门，迎面吹来一阵风，有几朵调皮的雪花便趁机亲吻了我的脸颊，“竟然下雪了！”我内心激动无比，那一瞬间，我恍惚有一种春暖花开的错觉。

我跑到大路上，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的柳树，树梢在空中相互衔接，巧妙地形成一个天然的拱门，简直和八一路上夏日的桐树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时候的柳叶依旧繁盛，呈鹅黄色，将落未落，柳枝随风舞动，整体看来，柳树如同着了一袭鹅黄色的盛装。雪花在其间飞舞，可不就是“未若柳絮因风起”，那雪倒不像来自天界，而是柳树本身了。雪落在地面上便瞬间融化了，灰黑色的路面更黑了，由此也衬得柳色更嫩，雪色更浅，那种色彩搭配诗意得简直可以飞。

雪刚开始是老舍的“最妙的是下点小雪”，不久，雪渐渐大了，细而密，仿佛是晴空如絮的白云碎成的粉末，树杈上和地面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愈下愈大，成了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朵朵分明，虽未真如“席”，雪花也是鹅毛大小，这时候风也无能为力，吹不出优美的弧度，只能任由雪花垂直而下。我站在雪中，看见雪落在我的睫毛上，变成了一个身披彩虹的精灵。

二

如果不是赶着去上班，我是要守着初雪待一整个下午的。

坐在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里，室内温暖如春，窗台上的多肉安静地生长，室外雪花纷扬，从玻璃窗外远眺，看见河上街红瓦屋顶上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错落有致的瓦楞，像一排排琴键，一排红瓦一层雪，雪花飘落之际，仿佛弹着琴键，那天然的《雪之序曲》该是多么悦耳，我虽然什么也听不见，身心却已经随之飘摇在云霄之巅，雪花的来处。

我在屋里待不住，索性走进雪里。沿街的河水绿而清，河底水草招摇，这里的河水很少有结冰的时候，一年四季都是生机勃勃的绿色。连岸上鹅黄色柳树的照影儿，也成了绿色。如果有一点不同，那便是水中的清荷，现在已是一片枯荷，瘦却自带风骨，硕大的叶子已经干枯，被风吹得只剩断茎，横七竖八地弯在水面上，莲蓬低着脑袋，在弯折处落了点点雪，乍一看像是生了华发。

这时候雪已经停了，我独自在河上街行走，青石板凹凸起伏，凹着的地方积了雪，凸起的地方青石还裸露着，这样，一点青，一点白，青白互相点缀间竟生出古镇特有的韵味儿来了。我的指尖沾了雪，是老漯河八千年历史的微凉，顺着指尖的末梢神经一格又一格蔓延在河边的石栏上。

临近黄昏，河上街灯依次亮起，五彩斑斓，此时那一点洁白的雪花也仿佛依次生出颜色，并交叉变幻着，霓虹微闪，水面泛起波光，光影浮动间如同彩色的小鱼在游。美则美矣，可是我却无福消受，我还是喜欢雪原本的颜色，纯净无瑕、晶莹剔透的雪之色。

三

如果我是一朵雪花，我一定刚好落在那个候雪多时的孩子的手里，让他可以滚一个更大的雪球；如果我是一朵雪花，我一定恰到好处地落在黄土裸露的地方，给土里的小草覆一层温暖的棉被，绝不给清洁工徒增辛劳，也不给交通增添烦扰；如果我真的是一朵雪花，或者我又不舍得落下，我要随着风飘啊飘，去看一看五湖四海我没看过的大好山河。

我在小区的冬青树上收集雪花，装了满满一瓶，和阳台上的植物放在一起。据说初雪的雪水能治夏天的痱子，效果颇佳，不知真假，我虽年年收集初雪，可从未等到夏天，雪水已自然蒸发殆尽了。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天真的愿望，希望雪能不化，如此，我便可以邮寄一个雪人给无雪的城市的孩子，或者，给南方的你。

初雪的夜晚是温情的，下了雪，然而天气并不十分冷，空气也变得极清新，甚至有一种淡淡的薄荷的清凉。我在阳台上眺望，对面的房顶上卧了一层雪，不知是不是雪色折射的缘故，我看见每家每户的灯光都是暖黄色，如此也使雪夜的温情增添了几分。不远处高高的电视塔，顶端有红光闪烁，我飘摇在雪夜，它是给我指路的灯塔，我真是不能够更爱这样的夜晚了。

临近深夜的时候，雪好像又下起来了。我毫无睡意，便披了一件冬衣起身，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瓶中的雪花大半已经化成了水，只剩中间的一块似融未融，如同春日河流未消的残冰。尽管没有星星，但雪色已经将黑夜染白，在有雪的深夜，我用雪色写信，等到天明，那雪花覆盖的地方，便是我写给春天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