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 丹
每逢过年,总听身边的朋友们说年味儿淡了,我也有同感。在我看来,最浓的年味儿留存在童年的记忆里,那时的年味儿是“攒”出来的。
过年最让我欢喜的就是可以穿新衣。如果年景好的话,连裤子和鞋都可以是新的。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能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机会,一年仅有这一次。这种攒了一年、盼了一年的欢喜,可不就是过年嘛。
腊八节后的某个周末,母亲会带我去中华市场买衣服。中华市场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繁华的地方,那里的衣服真多啊,琳琅满目的服饰真让人眼花缭乱难以取舍;那里的衣服真美啊,比平日里母亲给我做的、姨给我织的衣服都要好看。终于选好了衣服,母亲就开始和老板砍价了,这可是需要技巧的。首先不能被老板出的价位所迷惑,衣服的底价是多少自己心里要有个掂量。砍价的时候还要善于察言观色,根据老板的表情、眼神、语气琢磨还有多少可以优惠的空间。这些,都是我在一旁观察总结出的经验。那些勉强迈过温饱线的童年岁月,精打细算的母亲凭着她的聪慧,总能以让老板咬牙挥泪的价格为我买到一套新衣。母亲嘱咐我,新衣服要等到大年初一那天才能穿。而我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期盼,每天都拿出来试穿一遍,再小心翼翼地叠好装到袋子里,母亲每每看到我这样,总会打趣我“狗窝里放不住剩馍”。新年,就在这样的期盼中越来越近。
大年三十那天,我又一次郑重地试穿了新衣,然后叠好,端端正正地放到床边,只等第二天名正言顺地穿在身上。童年里每一个看着新衣、数着时间的除夕夜都显得格外漫长。
大年三十那天不能出门,不知道传统习俗里有没有这一项,总之母亲是这样对我规定的,说是为了在家攒福。一整天不出门,却又无事可做,确切地说是无心做事,这种因期待而焦灼的状态真令我煎熬。除夕前几天,母亲会利用下班之余的边角缝时间打扫卫生、炸东西、蒸馒头、包饺子。年三十这天一切准备就绪,家里显得极为安静,厨房里没有炸东西时的声响,也听不到邻居剁饺子馅的热闹,就连屋外自行车丁零零的声音都少了很多,这种万籁俱寂更让人难以静下心来,一切像是为了铆足劲儿酝酿一场更为盛大的狂欢。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会睡上一会儿,为了攒足精神在晚上守岁。大多数时候是睡不着的,有些开饭早的人家,下午三四点钟就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如一匹快马,催赶着新年的到来。我躺在被窝里用被子捂着耳朵,那鞭炮声就褪去了凌厉的声响,变得朦朦胧胧,仿佛一列轰鸣的火车,载着攒了一年、盼了一年的喜悦,从遥远的时光深处驶来。当鞭炮声此起彼伏闪得傍晚的夜空忽明忽暗之时,我家的年夜饭也准备妥当了。
年夜饭通常会在八点前结束,收拾好碗筷,全家人坐在沙发上等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开始。小时候的春晚是那么的精彩,那些歌曲听过一遍就能让我在今后的一年里反复哼唱,相声和小品的笑点虽然很多我都不懂,但听到父母开怀的笑声,我就觉得这是当之无愧的好作品。父亲总会提前买来空白的录像带,把四个多小时的春晚录下来,那些节目让人百看不厌,以至于在春节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反复观看。连同节目一起存进录像带里的,还有那积攒了一年的欢乐,每一次重播,这些欢乐就从光影里浮现出来,为年后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何时,春晚变成了除夕夜我们玩手机的背景音,而我也有能力随时购买自己心仪的服装,因而不必遵守母亲的规则,新衣服可以随买随穿。那种数着日子、攒着期盼的年味儿就被这种即刻满足的状态冲淡了许多。好在,母亲还固守着多年的习惯。进入腊月,她就开始为我的孩子挑选过年新衣。我总劝她现在已不是缺吃少喝的年代,孩子衣服够穿,不需要再买了。母亲总说,大人倒是无所谓,孩子初一还是要穿新衣的,新年新气象。这话我听着耳熟。小时候我问她为何不给她自己添置新衣时,母亲就是这么回答我的。每当这时,我总觉得,尽管年味儿淡了,攒了多年的亲情味儿依然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