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韬
儿时,最快乐的事是过年。过年时,除了有好吃好喝的有压岁钱拿,我还可以把优异的成绩单和一摞奖状交给父母,换他们操劳一年能眉头一展。那时,我父母上有三位老人赡养,下有三个孩子上学,一家八口,生活清贫,但是父母总是尽自己所能,给我们一个快乐的年。
过年最开心的是和爸爸一起去赶年集。虽然天寒地冻,清晨爸一喊,我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朝三里地外镇上的集市奔去。集上的商品丰富极了,各色糖果瓜子,各种烟花炮仗,火红的春联门画,花花绿绿的香纸火烛,一排排的肉食,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黄灿灿香喷喷的煎包油条,冒着热气的胡辣汤,诱人的糖葫芦……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小小的我紧紧拉着爸爸的衣裳跟在他后面,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切都那么有吸引力,眼睛不够用,耳朵也不够用。我曾经以为,镇上的这个集市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等爸爸终于挤着买完计划好的年货,我们父女俩会盛上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来一盘油亮亮的水煎包,那滋味,那满足,那难以诉说的幸福,是我现在最怀念的年味儿。
年三十的年夜饭是我妈大显身手的舞台。为了这顿年夜饭,妈妈早几天就忙上了。蒸了枣花的馒头、花卷、豆包、菜包,炸了丸子、豆腐、麻叶子……年三十下午妈妈一早就进了厨房,醋熘绿豆芽、酸辣白菜、凉拌豆筋,菜式简单,鲜见肉食,但不管怎么简约,妈妈总要凑上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有时实在凑不出,抓上一把瓜子也算一盘,切上几牙儿苹果剥上几瓣橘子上面撒些白糖也算一盘,不过对我而言,这已经是太丰富的年夜大餐。现在想来,那时我爸爸当民师,一个月五块钱的工资,我妈妈在地里劳作,收入更是有限,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撑起我们八口之家的,并把日子过得如此和乐安详。想来,今天我和弟弟妹妹开朗乐观的性格,也许和这种和乐的环境有直接关系吧。
除了吃的,过年最要紧的还要给孩子做件新衣服。家里负担重,父母就从舅老爷那里学会了做鞭炮的技术来补贴家用。做了鞭炮卖出去才能换来钱,而卖鞭炮一般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直要忙到年末。
有一年,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我家的鞭炮还没卖完,妈妈只顾忙,忘了我的新衣服,等她想起时已经过了镇上的最后一个庚会,没有地方买了。妈妈跑了二十多里地,到临近镇上的庚会上扯了块红底子黄花的布料,求村里唯一的裁缝去做,裁缝家也要忙着蒸年馍,只给裁剪,不给做了。妈妈拿回裁好的衣料,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起来,有时做错了,还要拆了重新来。不知道妈妈几夜没合眼,不知道妈妈作了多少难,反正大年初一那天,我穿上了我的新衣服!我的旧棉袄外面,套上了那件漂亮的红罩衣,红罩衣映红了我的脸,也点燃了我的自信,种下了爱的种子。
过年的种种温暖回忆中,我也总是避不开、忘不掉挨的那顿打。那也是一个大年夜,妈妈煮好了饺子,按常理,第一碗饺子祭天祭地,第二碗饺子送给族中长辈,第三碗饺子分给家畜家禽(对农民而言,它们实在是离不开的好伙伴),接下来,才是我们吃饺子。这时爸爸又捞了一碗饺子递给我说:“给你姜爷家送去一碗吧,他们家也不知道吃上饺子没。”姜爷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家独自住在村西头,姜爷两口子是盲人,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还是傻子,夏天时他们聪明伶俐的女儿又被淹死了,家里剩下两个盲人一个傻子。去他家,不说这么又黑又冷的夜,也不说街上那吓人的野狗,单是他的傻儿子就够吓人的了。可我平时那么听父亲的话,他的命令我不敢违抗,我一边接饺子,一边嘟囔:“他们那样的人还活着干什么呀,净是给别人添麻烦。”父亲递给我饺子的手停了,我抬头看他时,看到的是爸爸眼中的怒火和失望的神情。那夜,饺子是弟弟送到姜爷家的,我没有吃成饺子,还挨了一顿打。等我不哭了,爸爸和我谈了很多话,内容包含了善良、体贴,最重要的,是人要有一颗悲悯之心。
一年又一年,我从收压岁钱的人变成了发压岁钱的人,也从吃年夜饭的人变成了做年夜饭的人,愿岁月善待我的父母,愿儿女有个美好的回忆,愿世间所有的人都享受到生活的美好,愿我这平凡的女子年年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