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 叶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如此清凉淡婉的情境，也许只有在人口低密度的古代才会有吧。有几年的清明节，我都没有看到雨纷纷，只有人纷纷和车纷纷。超市和路边的小摊都有专门为清明上祭准备的食品礼盒套餐，荤素水果搭配得悦目，一望而知是不宜日常吃的。众人赶集一般涌向郊外，堵车是经常的事。无论是在郊野还是在远山，都有戴着红袖标的防火人员远远地看管着，不允许有烟雾升腾。扫过了墓，兄弟姊妹多半要吃一顿饭，喝些酒，说些闲话，不睦的人还要趁机生些闲气……然后又赶集一般回来。

我们就有这种本事，把很多事情做得像走过场，任何庄重的仪式和内容都可以被劣质批发。可有几个能闲下心去静静地怀想地下的祖先，和他们好好过节呢？

如此每次回去过这般一个清明节，我都觉得累。今年清明节，我没有再重复，我用了一个特别的方式，怀想去世的亲人。

清明晨起之后，我拔了电话线，关了手机，洗手，净面，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跪下，朝家乡的方向磕过头，在心里默默地对祖先们说：

跟我走吧！

跟我去踏青。刚抽的柳条清新碧绿，初绽的各色花朵鲜妍明媚，解冻的水面上鸭群自在嬉戏……我不是一个人在看。我知道，我的眼睛，传承着所有祖先的眼睛，我正带着他们所有人的眼睛在看。

跟我去美餐。避风塘经典奶茶，哈根达斯双色冰淇淋，好利来慕斯蛋糕，萧记烩面，逍遥镇胡辣汤……都是最俗常的美食，都是我爱吃的，所以我想他们也爱吃。我不是一个人在吃。我知道，我的味蕾，传承着所有祖先的味蕾，我正带着他们所有的味蕾在品。

跟我去逛街。最酷炫的苹果手机，最时尚的佳能单反相机，最新款的海澜之家男装和达芙妮女鞋，还有宜家的贴心家具：储物柜、灯具、抱枕、转角沙发、床头桌，当然也不能错过国美和苏宁里面的精致小家电：足浴盆、吸尘器、取暖器、扫地机、微波炉、压力锅……作为最俗常的世人，我爱逛这些。我知道我的祖先们也一定喜欢这些，因为我的那些亲爱的祖先啊，他们也都是最俗常的世人。

走着走着，我累了。那就坐在河边，和他们在心里默默地说话：

你们好吗？应该很好吧。因为我是这么好。血管里流着你们的血的我，是这么好。

你们想念我吗？一定想念着。因为血管里流着你们的血的我，是这么想念你们……

这个清明节，在这花团锦簇喧喧嚷嚷的热闹世界，我一个人，和我隐形的祖先们在一起就这么过节，安恬惬意，心清神明。直至夕阳西下，一日逝去，温暖短暂如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