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 丹

幼儿园一角有个小小的朗读亭，每天放学后的十几分钟，是朗读亭的开放时间。读一首诗、讲一个故事，不拘泥于内容和形式，旨在让孩子得到锻炼，家长们热情高涨、为孩子踊跃报名。在征得儿子同意后，我提前一周为他预定了名额。朗读内容是他近日诵读熟练的《道德经》前两章。只需置身于朗读亭中，把这早已熟稔于心的句子通过话筒传给春风传递到孩子们的耳畔，如同御风而翔的蒲公英，糅合着孩子们的笑声洒满整个校园。那场景让我心驰神往。

为了使朗读达到预期效果，我指导儿子学习怎样和大家问好，怎样做自我介绍，怎样读得更有韵律。抑扬顿挫、起承转合，我忙得不亦乐乎，想象着一名小小的朗读者将在我的精心培育下诞生，责任感油然而生。小家伙却有他自己的节奏。他摆弄着手里的消防车模型，嘴里模仿消防车发出“滴—呜—滴—呜—”的声音，保温瓶被他拿来充当灭火器，地上的一堆玩偶是等待他救援的群众。“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我大声读着，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妈妈，我是消防员叔叔，我把小熊救出来了，看我厉不厉害？”

“儿子好棒，可现在是朗读时间，还有几天就轮到你上场了哦！”

“不行，妈妈，还有小兔子和小狗等着我救援呢。”

儿子的倾注对象与我不同，但似乎比我更为强烈和迫切。我合上书本，默默地欣赏着他的果敢与专注，带着一种惴惴不安的焦急和无可奈何的释然。

每天晚上的亲子共读时间，儿子总是很忙碌，他惦记着和院子里的小伙伴踢球，或是去看洒水车怎样给马路洗澡，有时他只想用小贴画把家里装饰一番。朗读练习计划总是被迫搁浅。时间一点点、一天天地滑过，以它自己的步调，任凭谁也无法催促，或是阻拦。朗读的日子终于来了。我提前请了假从单位出发，联系了朋友到场为我们拍照，一切安排妥当。

接孩子的家长排着长队，阳光很暖，风很轻，雏鸟在树上觅食，小草在奋力生长。只要等一会儿，那稚嫩又熟悉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我的心就会像路边的洋槐，缀满沉甸甸的甜香。

看到我来接他，儿子的欣喜溢于言表。来不及留恋他对我脸颊的亲吻，我再次向他确认将要开始的朗读，他满口答应，一脸的轻松愉悦。我回应似的吻了他一下，如同一个安慰，给他，也给自己。一路穿过嘈杂的走廊来到朗读亭，一个小女孩正在讲故事，未经雕琢的嗓音纯净如水，随着音乐细细流淌。几个孩子有秩序地排着队，我带着儿子站到了队尾。“妈妈，我不想朗读了。”毫无防备地，他挣脱了我的手。

“为什么？老师说只有表现好的小朋友才有朗读的机会，这是老师给你的奖励，错过可就没有了。”我殚精竭虑地劝说。

“可我就是不想读了，我要去玩沙子。”他固执地朝沙池的方向走去。

玩沙的工具已被先到的小朋友占有，儿子不甘心地徒手玩了起来，手指在沙子上抓出深深浅浅的印痕。他似乎是在给蚂蚁挖一个洞穴，又像是寻找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宝藏。他留给我一个倔强的背影，我眼中的落寞无处安放。百无聊赖地翻阅手中的《道德经》，太阳的余晖唤醒了书页，“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我望着眼前的小小身影，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那光芒明晰、快乐而纯粹。他不为自己刚刚错失的机会而遗憾，也不曾羡慕广播中其他孩子的声音，那些未发生的期望，和已然发生的失望，于他而言，都不如手中的沙子重要。他应该也被允许有他自己的主张，诵读或是玩沙，选择或是放弃。也许有一天，他会自信笃定地站在朗读亭完成一次精彩的朗诵，那也只是他生命的枝叶奋力汲取养分后绽放的花朵。作为母亲，我扮演的是太阳的角色，为他提供成长所需的养料，为他驱散阴霾，为他提供无尽的爱和自由……

阳光静默地洒在身上，如同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和他置身其中，自在又安详。那些只属于我的期望和失望渐渐消散，在光里，在爱里，在孩子明静如水的心里。

风定，花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