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琪

说是“拜见”，很不贴切，换成“看望”，似乎也很勉强。这次见康老师是因为有事相求，有事了，才想起老师来，让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说真的，不是因为有事才想起康老师，师范毕业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那个身材瘦小、身板硬朗的师者一直都伴随在我身边，不曾走远。

说起师范，我似乎又回到了懵懂、青涩的校园生活。康老师没有当过我们的班主任，他教我们整个九一级的书法课，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了自己的练字生涯。关于写大字，依稀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有大字课，那个下午也是最让人神往的。没有描红，也没有临帖，不讲究运笔，也没有示范，就是自己拿着大字本随意写上两页，然后就去离学校不远的小池塘边洗毛笔，再然后就是等着老师把本子发下来，看看能得几个红圈，那叫“吃圈儿”。关于小学生活的记忆，这个片段很清晰，也很有趣。

忽然发现，关于师范生活的记忆，也唯有练字最深刻。这可能和我有那么一点点写这的天赋有关吧。人，总是会刻意记得那些给自己很加分的表现，而尽量忘却曾经的伤痛和不快。

“字如其人”最先就是从康老师嘴里知道的，我也因此一直固执地认为：柳体字的风骨已浸润到了他的血脉、筋骨中，提起康老师，就会想起柳体字。那时候，只要康老师往讲台上一站，从他嘴里说出的书法家的名字以及他们的故事，就会磁石般吸引着我们；只要他在黑板上贴的毛边纸上轻轻一挥，全班都会惊叹不已。往往就这一笔，我们就会练习一周甚至好几周，但怎么看，怎么练都不如康老师那轻轻一点，所以就难免急躁，难免失去耐心。每当这时，他就会给我们讲王羲之“十八缸水”“太”字上的一点以及“入木三分”的故事。原来，练字练得就是性情，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是一生的修炼，就如一个人的修养、人品一样。

那时候，康老师有一个书法班，集中了全校书法精英，大家都以被康老师选中为荣。在下午第三节和晚饭后的一段时间，书法班的成员可以进出自由，随时得到康老师的指点。很不幸的是，无名小卒的我被拒之门外。每当晚饭后，经过长长的林荫大道去教室的路上，我都会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向书法教室多望上几眼，看着教室里柔和的灯光和影影绰绰的身影，我更多的就是羡慕。有时我就想，也许康老师那时并不理解我的心思，如果知道的话，他是否会破例？反过来，如果是现在，我会亲自和康老师交流我的想法。谁让那时内敛的我如当时内敛、青涩的字一样呢？也许什么都不必计较，我现在的水平并不逊色于当年书法班的同学们。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书法班的情景恍若昨天。我的孩子也到了练习书法的年龄，女儿显然比妈妈厉害好多，只一年的功夫，就远远超出了我现有的水平。从市里比赛归来，我们共同感觉到了柳体字写成作品后的局限，女儿也想写颜体，可中途变更合不合适，她是否具有写颜体的潜质？她需要有人在关键时刻指点迷津。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康老师，同学、朋友中精通书法的不少，最值得信赖的还是我曾经的老师。但我还是有所顾虑的：那时候老师教好多班，根本不认识我；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和老师联系，冒昧打扰合适不？

几经周折，我还是找来了康老师的电话。心情激动地拨通电话，那边传来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依然亲切，依然平和，一如当初给我们上课时一样，不急不缓，娓娓道来：“抽你们的时间，带着孩子过来，我给她看看。”放下电话，我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了康老师的老屋，现已退休的他星期天带了几个学生，不以挣钱为目的，主要是喜欢孩子，喜欢书法、绘画，不让退休的生活太空虚，能够老有所依。二十多年了，康老师比以前胖了一些，但精神依然矍铄。他立马给我女儿找来他写过的颜体作品，让女儿仿写，并纠正她的坐姿，握笔的姿势，女儿写完，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适时指出需要注意的地方。11点，那几个学生走后，老师手把手指导女儿，直到12点多。

中午，在一个很小的饭店和康老师一起吃饭。几杯酒下肚，老师的话似乎多了起来。悉数自己“高足”的发展，当然还有扼腕叹息；孩子的工作、生活，师母去徐州看孩子，现在独自在家伺候自己80多岁老母亲的力不从心……是啊，老师也是60多岁的人了，胳膊还有伤痛，老师还说出了他用心栽培过的学生，希望学生们能联系他。其实，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都应该有那么一个温情的角落，用来存放感谢、感恩和感动。

分别之时，我说出了困惑很久的问题：将来女儿去哪儿上中学？老师言辞恳切：不要跟风，你们在县城上班，孩子来这里上学，来回的花费、精力都不合算，孩子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比在哪儿上学重要。并说，以后有什么事，尽可以给他说，并反复强调，一定要给他说。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朴实、真切的话语了，此时，“谢谢”一词是多么轻薄，它怎能担待起我们对老师发自心灵深处的敬意和谢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