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红

记忆中童年的冬天，总少不了几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清早起床，大雪封门是常有的事。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寒冷的畏惧，只有天地一新的欣喜。在那个下了一夜大雪的早上，小小的人儿背着的书包，扑进雪的怀抱，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雪地里。乡村的街道是那样静谧，我们一群孩子笑着走着。有时几个孩子故意躲在下一个伙伴将要经过的路边，屏住呼吸忍住笑，两只手里抓满雪，只待目标出现，几个孩子突然跳出来集中投掷“雪雾弹”，笑声乍起，一场雪仗便开始了；有时会以奇怪的行走方式在空白的雪地上踩出各种形状的脚印；有时还会突然张开四肢躺下，在雪地上留下“大”字形的身影……大雪覆盖的乡村，是孩子们的冰雪城堡，是单调而漫长冬日里的欢乐盛宴。

记得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的一个高个子男生捧了很多干净洁白的雪放在教室的桌面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那是他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糖精。他将很少的糖精颗粒均匀铺洒在雪上，然后用他那又脏又黑冻得发红的手搅拌、抓揉，在手掌中抟成大小不等的雪球。不等他全部抟好，也不需要叫卖，我们这些一直盯着他忙活的孩子早已垂涎三尺，早已撕下作业本上最干净的纸张，等待换取他的美味雪球。我们凭纸张的大小、多少换取体积大小不同的甜雪球，他“生意火爆”、围观者众，忙得不亦乐乎！

大雪过后的晴天分外妖娆，却是乡村孩子最难过的日子。雪一化，乡村的大街小巷都泥泞不堪，中午时分，随着雪水的迅速融化和来往脚印不断“搅拌”，很多地方都会成为雪水和泥土混合而成的“胡辣汤”，这时候只能穿上长长的胶鞋——但我对胶鞋有发自内心的抗拒，因为它外面的胶质看上去凉凉的，穿上去也是冰凉的；它的筒口是宽大的，四处进风，经常是一天都不会有热气。

雪融化了一天后，夜里就会上冻。第二天早上，地面变得硬邦邦的，有水的地方都结了冰。这时候大人们都会说一句“下雪不冷化雪冷”。于是我们穿得更厚了，再不能像在雪地里那样自由惬意地奔跑，只有像个小圆球一样小心翼翼地缓缓行进，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路面，一不小心还是会摔个四脚朝天，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乡村孩子大都很皮实，摔倒了也会很快爬起来，付之一笑，不管摔多少次，也不管摔得疼不疼，绝不会哭鼻子。

“上冻”的早上，能欣赏到的最奇特的景观，要数房檐上悬挂着的“流冰”了。那时乡村的房屋大都是瓦顶，白天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房顶上的雪会变成屋檐下的“雨”，光照越强，“雨”下得越大，到了晚上，那顺着瓦槽往下流的水滴便越来越稀疏，一滴一滴，不知会在哪个时刻，最后一滴再也无力坠落，像猴子捞月似的倒挂起来，于是凝固成透明的水晶——流冰，流动着的冰。

时光流转，童年早已成为须臾间的沧海桑田，学习让我走向了远方。在南方上大学和工作的几年里，雪已成为遥远的记忆，经常是一个冬天都不见雪的踪影。记得大学毕业那年的冬天，我带着青春的激情在南方的都市中工作。那是一个黄昏，我站在凛冽的风中等公交车，有几片雪花倏然飘落，尽管稀稀落落，一种天公吝啬的架势，但我仍然激动欣喜。我用手掌去接住那白色的精灵，看它在温热的掌心慢慢融化，漂泊异乡的孤单和失望、无着落的青春与梦想、奔波的焦虑与彷徨，随着雪花悄然融化。人生就是有这样一些时刻，它既不起眼也毫不关键，却能深深地镌刻在生命里。那个坐在拥挤的公交车上飘雪的黄昏，我的双眼紧紧地贴着车窗玻璃，贪婪地看着街道上拥挤的人群上空飘着的雪花，红绿灯路口的人群如过江之鲫，喧嚷的公交车内却成了我沉睡的静谧海洋，那一刻毫无缘由地成了我生命中梦境一般的永恒画面。

多年以后，我又回到了童年生活的地方。生活的优越，城市的发展，冬天已不再寒冷，雪也似乎变得很少了。女儿三岁的那年冬天，她患了似乎好不了的咳嗽病，所以我总是很小心地让她待在家里。那天下了一场小雪，她很渴望出去玩，但我又害怕寒冷于她的病情不利。后来我灵机一动，到楼下收集了一大盆雪，在家里和她一起堆起了袖珍小雪人，最后给雪人戴上玩具上的圣诞帽，用花生的果仁和外壳做了五官，竟然惟妙惟肖！女儿喜不自禁，我却莫名伤感。她终究是无法体会我的童年滋味了——那广阔的冰天雪地，那没过膝盖的厚厚积雪，那一群孩子在雪地里匍匐打滚的欢畅……无声的雪是爱的精灵，它会消融城市的车马喧嚣，它会浸润人们奔波疲惫的心灵，它会让新生的孩子第一次看到惊喜的花朵，它会让辛苦劳作的人们安然入睡。

现在，会不会有一场大雪正奔赴而来？望着已经闲置了将近两年的雪橇，多么希望它能有用武之地。我这个从雪地走出的孩子，多么希望与孩子一起，看看曾经的童年世界。

个人简介

王春红，郾城区第三初级中学教师，《漯河日报·水韵沙澧》文艺副刊特约撰稿人。一边教书育人，一边自我成长。从青年时代开始喜爱文学，后在工作和生活的颠簸中游走于文字的边缘，并将这份挚爱深藏于心。如今，在带领学生品读经典文本的同时，也让自己的身心进一步得到文学的浸润和熏陶。作品散见《漯河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