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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0日 星期

穿越生命的严冬


■特约撰稿人 王春红

母亲生于1957年,在八个兄弟姐妹中排第四。母亲到了10岁才上小学,念到小学二年级的那个冬天,不幸降临到她的身上——她的左侧小腿开始隐隐作痛,后来肿胀异常,慢慢化脓成疮,直至无法行走,只好辍学在家。

那个冬天,成了母亲生命严冬的开始,她从12岁失去行走能力,此后整整7年时间几乎再没下过床。那时,家里其他人要么早出晚归挣工分,要么去上学,只有她孤独地守着一张小床。失去了站立能力的一条腿,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青春光彩。梦想和激情、未来和人生,于她而言,只有一天又一天地熬过疼痛和孤独。

命若琴弦,哪怕是断了,母亲也没有就此认输。既然不能行走,母亲就让双手不停劳作。从12岁开始,母亲几乎承担了一大家子人的针线活儿:缝补衣服、做千层底布鞋、织毛衣毛裤、学做衣服……一个十几岁的花季少女,总在安静中飞针走线,由此修得了她的心灵手巧。在手绢或布帘儿上绣花儿是她的拿手好戏。听我小姨说,当时村里准备结婚的女孩儿都会找母亲帮忙绣花准备嫁妆,她会在手绢上绣出漂亮的兰花草,在洁白的布帘儿上绣出栩栩如生的鸳鸯。后来,母亲又请人来教她学习编织,将不同颜色的材料编成各种有着漂亮图案的提篮。那时,提篮是人们生活中的必备品,舅舅将母亲编织的提篮拿到集市上去卖,总是被一抢而光。

以前我常常想:上帝为母亲关上了外出的门,当她在做活儿的间隙望向一扇小窗时,哪怕是飞过一只小鸟,也会让她无限羡慕吧?哪怕是掠过一缕轻风,也会让她莫名伤感吧?但母亲说,当时她可想不了那么多,因为在那一动不动的青春里,腿上的疮总是不断烂掉,彻骨的疼痛需要耗去她很多的时间去应对。当时的土办法就是用村里池塘的水清洗,或是用加了灶间草木灰的水浸泡,说是有消毒作用。

直到1976年,母亲已经19岁,我们的家境也有所好转,外祖父才决定带她外出求医,这是母亲卧床多年来第一次接受正规治疗。医生看了才知道,是得了难治之症——铁骨瘤。这次治疗后,母亲能够拄着拐杖艰难行走了。但她的左腿膝盖以下部位让人看了心惊。即使这样,能够拄着拐杖下床,对母亲来说就是重生,她快乐地抢着到厨房去做饭、去村头的炕烟房等着分拣出炕的烟叶。后来,她渐渐丢掉拐杖,可以独立跛脚行走了。母亲结婚时,已经24岁,按照外祖母的想法,把母亲嫁到邻村,就是为了让行动不便的她能常回家看看。

我上小学时穿的衣服上经常会有一些精致的绣花儿图案,这总让我在一群穿着土气的小伙伴中有了些许“洋气”的自豪。现在想来,母亲这精湛的手艺都由无数的青春和煎熬铸就。母亲最为遗憾的事情就是她识字太少,所以她一直要求我用功读书,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在我的初中阶段,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叛逆,几次都闹着辍学,母亲为此伤透了心,一次又一次地流着眼泪劝我上学。记得有一次,我逃学几天后,母亲哭红了双眼,我也在无事可做中回心转意。母亲见状,立刻拉着我去学校请求老师的原谅。那是个冬日的午后,厚厚的积雪已开始融化,母亲和我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麦田间泥泞的小路上。望着母亲跛着腿艰难行走的背影,我终于暗下决心不再让她失望,青春的叛逆也在那个高低起伏的背影里渐渐消融。

母亲在村上是出了名的能干之人。父亲长年在外打工,她一个人带着我们姐弟二人,起早贪黑,从无片刻清闲,她的跛腿也总让她在劳动中付出更多艰辛。从小我就觉得,那是世上最可怕的一条腿。我从不敢正视它,母亲也从来不让它露出来——无论多热的天气,母亲都没有穿过裙子。

现在,已是六十多岁、儿孙绕膝的母亲心满意足——我如她所愿成了一个还算有点儿文化的人。她那失去了光彩的青春终于穿越生命的严冬,在漫长的人生历程中得以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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