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张一曼
虽值冬日,关了窗静坐阳台的茶桌旁,竟觉温暖如春。手捧一本书,读到马致远的那句“天将暮,雪乱舞”,我的眼睛不由得望向窗外——太阳虽已西斜,却没有雪舞之景。我的思绪如一片晶莹的雪,飞向了幼时的冬日……
小时候喜欢冬,是因为冬季里有父母的陪伴。冬日农活儿少,大人都闲在家,对孩子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我尤其喜欢冬天的夜晚。
乡下人过冬,一早就会把取暖的煤备好。那时没有煤球,拉回家的是最原始的散煤块儿。在院里的空地上给煤加水,和成黏稠状,再用铁锹铲到屋里,找一个墙角堆砌起来,我们才算有了过冬的底气。
冬天昼短夜长,一家人吃过晚饭后就会围坐在煤火旁,一边取暖一边闲话。炉膛里的煤被烧得红通通的,热气烤得小孩子的脸也是红红的,溢着幸福的光。妈妈一早就会备好红薯、花生、馒头片一类的吃食,放在煤火边缘的铁片上烤。我和弟弟总是等不及烤熟就想拿来吃,在一旁纳鞋底的妈妈也不阻拦,只是笑着看我们咬一口不熟的红薯再吐出来。妈妈有时会在煤火上放一锅水,里面放了切好的萝卜、甘蔗和擀过的白芝麻,煮好后盛在碗里,再抓一把白砂糖放进去,就可以喝了。甘蔗和白糖的甜味儿足以遮了萝卜的辛辣,喝上一口,甜甜暖暖的,再嚼上几粒香香的白芝麻,别提多美味了,还能去火气防病。冬日干燥,家境贫寒的人们总要想些法子让家人都健健康康的,才好。
有了大人的陪伴,小时候的冬天竟也没那么冷了,我沉浸在那温暖里好多年。后来,离开家去乡里读初中、去市里读师范,后又回到家乡教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冬日的眷恋也与日俱增。只是喜欢的和小时候有了不同——我开始喜欢上了冬日的旷野,喜欢上了冬天清冷的天空,尤其眷恋那一枝枝映在灰蓝色天幕上树的枝干。
初上班时,我手足无措,像孩子一样哭过,甚至想过退缩。直到有一天,我在去学校的路上遇见了一场暴风雪。记得那场雪从前天晚上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半尺多厚,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自行车是骑不了了,我只能步行去学校。没出村子时还好,一出村,人便整个暴露在了无遮挡的狂风暴雪中。我弓着身子用尽全力和狂风抗衡,也只能够艰难地往前挪,平日里浪漫的雪花打在脸上,如刀、似针。实在无法前行,我索性停了下来,迎风站定,身子挺得笔直,像是要和那暴风雨赌气似的:我就不走了,你还能把我吹跑不成?田间风大,道路两旁的麦苗并没有被积雪完全覆盖,那翠绿的叶尖倔强地从积雪中伸出头来,小小的身躯被风吹得倒下又直起、直起又倒下……看着看着,我突然间就不怕眼前这风雪了。极目远眺,竟依稀可见校园的身影,模糊却又分明。我继续往学校走去,不时有落光了叶子的树出现在我的身旁,它们的枝干或粗壮或细弱,虽置身狂风暴雪之中,却无一显露出东倒西歪之态。我的脚步不由得更坚定了。
那天出门早,即使有风雪肆虐,我也没迟到。放学时风雪已停,洁净的天空下,积雪白得耀目。自此,我喜欢上了在寒风里走路的感觉,整个身体迎风而行的那种快感,总能让心里充满力量。
我沉浸在冬日里不能自拔。当看穿冬日那洞察一切的空旷,读懂它那傲视天地的风骨,再看那一根根伸展在寒风中的秃枝,我总是告诉自己:成长终究得像这冬天的树一般,走过繁花似锦和绿树成荫后,要学着不攀缘、不掩饰、不依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