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盈

每当闭上眼睛，油腻而平庸的生活在面前铺展开来时，那种一眼能把人生看穿的不甘就会袭上心头——快节奏让我们像生活在密不透风的丛林里，有时刷着碗、做着饭、拖着地、洗着衣服，都会莫名其妙地想制造出一点儿什么动静来……

每每这种时候，我常会选择穿越大半个城市——从这个城市的北部跑到文化路南段的夜市，必吃的一定是一碗麻辣烫，或配上一小份臭豆腐和一杯雪花酪，或配上几串秘制烤鱿鱼和一份月蒸肉，或配上几串烤面筋和一杯炒酸奶，让文化路的人间烟火气将麻木的心灵唤醒。

和气的摊主阿姨依然是面带笑容地说：“闺女，还是多放海带和青菜、啥粉都不要、少辣多麻，对吧？”

对！来到这里，要见的就是这熟悉的人，要吃的就是这熟悉的味道。

2003年，我还在一家工程公司做文秘工作，每天的生活很是单调。有一天下班后，我和朋友到当时位于文化路北段的夜市买书，饿了就到一家麻辣烫摊位前点两碗麻辣烫来吃。

当麻辣烫摆在面前时，我暗自嘲笑自己孤陋寡闻——以前，我一直以为麻辣烫都是在锅里涮的那种，这里却是一碗一碗的。普通的一个平底碗盛满了青菜、海带、千层、蘑菇、宽粉之类的食材。记得当时价格为1.5元一碗，算是物美价廉了。

当又麻又辣又鲜又香的味道入口的瞬间，毫无准备的我一下子觉得嘴巴像开了花——一种麻酥酥、火辣辣的感觉瞬间袭来，让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迅速张开。那时的自己真是年轻啊！活得张牙舞爪、无所畏惧，总觉得生活就该过得像一锅沸腾的火锅，自己仿佛就是时时都能点燃一片的辣椒一样——微辣、中辣、超辣，麻辣、酸辣、香辣……失恋的时候去吃上一碗麻辣烫，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吞边泪流满面，那种味蕾的触动如同让人怦然心动的爱情，一旦上瘾便让人欲罢不能——但还是会装作是被辣哭的样子。因为在爱情里即使溃不成军，也不能丢了自己的倔强。心情不好的时候去吃上一碗麻辣烫，暖心暖胃，舌尖和嘴唇的一点儿麻足以慰风尘；心情好的时候也去吃碗麻辣烫，在麻与辣的刺激中尽情绽放自己的明媚和欢欣……

从那以后，我隔三岔五都要跑到文化路夜市去吃上一碗麻辣烫。夜市里折射出的人生百态让我颇为感慨，它让人们找到释放——释放夏天的燥热，释放白天的疲倦，释放连日来的郁闷，释放对一个人的悸动，释放当年的遗憾……

我一直都觉得文化路夜市是这个城市最有烟火气的地方。一条不足一公里的街，融合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以及花草饰品、书籍纸张，可谓应有尽有。

我独爱吃那家的麻辣烫。汤底是秘制的，你只需要说吃辣还是不辣、要蒜还是不要蒜，其余的就交给老板，想体验的麻辣鲜香保证能得到满足。不像现在的新式麻辣烫，油碗酱碗小料一大堆，唯独失却了那一抹真味。碗中绿油油的时令青菜、肉嘟嘟的蘑菇、水灵灵的宽粉、香喷喷的丸子、厚实劲道的海带……加上麻辣鲜香的汤底，仿佛是一个微天地，浓缩了味蕾的精华，让疲惫而贪婪的我们尽享美味。

而我手中的这碗麻辣烫，是密不透风的生活中的一个出口，能让我心烦时看见一丝光亮，觉得人生还有奔头。每隔一段时间不吃麻辣烫，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如同生活中的一日三餐和饭店里的大鱼大肉，让人吃得够够的，偶尔到文化路夜市吃上一碗麻辣烫，那叫一个得劲。在人生的平坦大道上走惯了，偶尔到羊肠小道上走走，也别有一番风情。吃麻辣烫时，那种生猛的辣配着啤酒、雪碧、可乐、汽水或雪花酪时那透心的凉，可以让人如时光倒流一般回到年轻而明媚的时光……辣是邀请，凉是回味；辣，让人感慨失去的岁月，凉，让人想念触手可及的青春。

那时到文化路夜市除了吃一碗麻辣烫外，我最爱的就是逛书摊儿，在那里买过许多旧杂志和旧书。我很感谢年轻时的自己，不那么贪慕虚荣，不讲究外表光鲜，总用看书来填补时光的缝隙、学历的不足，总用不会过时的文字丰富面有菜色的内心。

自从怀孕、生子后，我每天都在屎屁尿里挣扎，中间竟有好几年都不曾到文化路夜市闲逛，更因为忌口而不能吃麻辣烫。少了舌尖的一点儿麻和辣，就像没了释放生活废气的出口，少了一场舌尖上的狂欢；少了夜市的城市就像没有了烟火气，缺少了灵魂；没了烟火气的人生，就是一段孤独的旅程。

有人说，辣，其实是一种痛觉。如今人到中年再体会这句话，觉得个中滋味惟有经历过生活苦难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好在，文化路夜市还在，只是南迁了。臭豆腐、烤鸡翅、鸡蛋仔、月蒸肉、小鱼汤、八宝粥、鸡蛋饼、麻辣爆肚、烤鱿鱼、雪花酪……一家家走过去，我的内心如翻江倒海。当年我第一次去吃时麻辣烫摊主的女儿还是高中学生，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摊主叔叔也胖了一些，摊主阿姨头上的白发多了些。文化路的变化很大，唯一不变的，是那熟悉的麻辣烫的味道——生活中，总有一些人在原地等你，总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让你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