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强
去年冬天的一天,我在上班途中竟发现有人戴着彩色的火车头帽,比起过去那种老式的好看多了。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记忆中,父亲有一顶很风光的火车头帽。说这顶帽子风光,是当时在我们老家很少见到有人戴那种帽子。父亲当时在县机械厂工作,离家有二十多公里。那些年的冬天特别寒冷,他每次回家都冻得瑟瑟发抖、耳朵红肿,总要坐到床上暖许久才能回过神儿来。家中孩子多,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八瓣花,父亲更舍不得买这种在当时比较昂贵的帽子。后来,在母亲的多次劝说之下,父亲才终于咬了咬牙买了一顶土黄色的火车头帽。从此,父亲总是说他头上有“火”了,不再怕冷。
父亲很爱惜他的火车头帽子。他总是在帽子里面垫上一层叠好的报纸,生怕头油污了帽子,隔几天还会把那层纸换一下;一有空儿,他总是把帽子取下,要么用手指弹一下帽顶的灰尘,要么用毛刷轻轻刷帽子上的绒毛。其实,火车头帽子并不比其他棉帽暖和多少,但对于孩子们来说,拥有它就像拥有了一种不怕困难、英勇向前的大无畏气概。我内心里非常渴望能戴上父亲的火车头帽,总是趁父亲不注意时偷偷地戴上一小会儿。印象中,爱拉二胡的父亲总会歪戴着那顶火车头帽、斜着身子拉二胡。一曲《北风那个吹》被他拉得如泣如诉,引得周围的乡亲们不时鼓掌。
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时一个阴冷的早晨,灰蒙蒙的天空刮着东北风,像刀子割在脸上、耳朵上。父亲调休在家,看到我耳朵冻得红红的,他就摘下那顶火车头帽戴在我的头上。瞬间,我的头和耳朵就感觉暖融融的,一下子体会到了父亲所说的头上有“火”的感觉。父亲帮我系好帽带,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目送我远去。上学路上,我把那顶帽子取下来仔细打量,才发觉随着岁月浸染,这顶帽子已经渐渐褪色,暗黄色的绒毛一片片脱落,露出了帽子的底色,边沿深处还有些黑色的污渍——我一下子感到非常沮丧,手提着火车头帽的帽绳,任凭刺骨的寒风狠狠地刮在我那稚嫩的脸上。我越想越难过,甚至委屈得想哭。忽然,我灵机一动,便在离学校不远的田埂边用土把帽子埋起来,然后去了学校。放学后,我避开其他同学,再把帽子从土堆里扒出来掂起帽子往家走,快到家时才把帽子戴到头上,好让父亲看到我是戴着他那顶火车头帽的。一连几天,我都这么做。父亲见状,高兴得直夸我:“还是三儿听话,戴着这帽子肯定不会冷了……”听罢此言,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家里条件慢慢好了,我们都劝父亲扔掉那顶帽子,再买一顶新的。他每次都说:“你们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帽子又没烂……”父亲怕我们偷偷扔掉帽子,总是把那顶帽子连同他的二胡用报纸包好,精心地放到我们不容易找到的地方。
十几年后,我参加了工作,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就给父亲买一顶黑绒毛帽子。拿回家让父亲试了试,确实很合适,可他舍不得戴新帽子,只在逢年过节时戴过几次,逢人便说:“俺家三儿孝顺,第一次挣到钱就给我买了新帽子……”
2000年的春天,父亲因病驾鹤西去。我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了那顶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火车头帽。父亲下葬那天,我把那顶火车头帽、二胡和我给他买的那顶黑绒毛帽子整齐地放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