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盈
地处中原,面食是我们一日三餐的主打。
我最想念的是小时候冬日里妈妈做的手擀面。自家种的麦子淘洗后磨成面,拿上用葫芦做成的瓢舀上半瓢,加温水揉成团,在案板上揉呀揉、擀呀擀,切出来的面条再配上夏天晒干的黑菜和油盐渍过的葱花,吃起来厚实又筋道。那面黄中发黑,不似现在城里的精粉面白得假劲儿十足,吃起来没有一点麦香。但这手擀面只有冬闲时节的中午才吃得。冬日寒冷,上了半天学的我常常还不到放学时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回到家香喷喷的手擀面刚好出锅,我常常能吃上两三碗。就是这碗手擀面,打开了我的味蕾。
农忙时,我是吃不上这一碗面的。
在“三夏”或“三秋”大忙之前,母亲会用自家的麦子到镇街的面条店换一些易贮存的干面条回来,以便农忙时快速做饭、节约时间。这些干面条只能用来做捞面条或汤面条,比起手擀面,味道实在寡淡得很。但忙于抢收抢种的父母是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品味的,只要填饱肚子即可。帮不上啥忙的我,就更没有理由挑肥拣瘦了,只能有啥吃啥。就是这些用干面条做成的饭食,让我对面食的兴趣一落千丈。
但总不能不吃午饭,在老家生活的那些年,我的午饭就只啃馍——馒头、小油馍、油条或是烙馍卷菜,有一段时间是啃干方便面。有稀饭的时候就配稀饭喝,没稀饭的时候就吃馍喝水。母亲经常对不肯吃一口面条的我说:“吃馍喝水,瘦死干鬼。”
20世纪90年代前后的农村春会上,流行拿方便面当礼物。每年村里的农历四月初十会过后,几十箱的方便面一排排地立在那里,我们家就像开了小卖铺。过完会,马上就要收麦子了,这些方便面就成了我们家农忙时节最好的干粮,母亲终于不再换干面条了。从学生时代到成为上班一族,北京方便面一直是我上学和上班时的必备干粮。这种面,我基本上不用来煮,都是干吃,嫌没味儿的时候,就把料包整个撒进去,咸咸的、辣辣的,是干粮也是零食。记得当年听过周华健的《泡面的幸福》,当我听着这首歌、干啃着北京方便面,心里总偷偷地乐:“不泡的面吃着也很幸福。”如今的方便面包装没变,分量比过去增加了一些,但有的朋友说它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味道。我倒觉得,不是方便面的味道变了,而是我们长大了——在成长的过程中,有许多的味道是无法找回的,就像青春的味道、恋爱的味道和我最喜欢吃的方便面的味道。岁月改变的不是方便面的味道,而是我们那颗向往美食的心。
重新对面条产生兴趣,是从外地回小城工作之后。那时,海河路夜市和昆仑路夜市还很兴旺。晚上下班后,我偶尔会去夜市转转,最初只是买碗粥配个小油馍打发晚餐时光。后来有一天实在饿极了,我就带着试吃一下的心理点了一碗山野菜杂面条。面条入口的一瞬间,我呆了一下——那熟悉的、小时候母亲做的手擀面的味道回来了。
从那以后,只要不回家做饭,我要么一个人去夜市点一碗芝麻叶手擀面或山野菜杂面条,外加一个鸡头或鸡爪;要么和好朋友一起去吃烤鱼或烤羊肉串后再点碗面条。记忆最深的,是2008年前后,我和几个好朋友会每隔一段时间就相约着去昆仑路夜市吃饭。那时,无论菜吃的是什么,后面的主食总是一碗面条。
那时候真是年轻呀!我从不考虑着减肥而总是吃得肚饱腰圆,也从不考虑不要贪杯而和朋友们对着瓶喝啤酒,更不担心吃相太难看而没了女孩儿形象。偶尔,我也吃上一碗砂锅烩面或牛肉拉面,看着店主或是服务员熟练地拉着面,玩耍一般在手里甩上甩下、拉来拉去,面条忽长忽短、忽粗忽细,然后就变成了食客口中的美食,变魔术一般。我充满了好奇。
那时候的海河路、昆仑路、双汇路、文化路、柳江路……都能看到夜市的影子,感受到浓浓的人间烟火味。
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城市文明程度的提高,夜市被规范管理。几经变化,我曾经喜欢吃的那几家面摊儿都找不到了,仿佛在岁月的洪流中消失了。我们的城市在变、生活在变,每天都会有新的餐馆和饭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喜新厌旧的人们,总是追逐着那些新的东西,而把老的、旧的东西渐渐淡忘。
很多年里,我在这个城市的东南西北来来往往,吃过烩面、刀削面、手擀面、热干面、拉面……面,是我和中原大地、故乡、亲情的纽带,无论爱与不爱,它都牵动着我的心、我的情,时刻提醒我不要忘记来处。
一粒麦子,从播种到土里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它在人间的旅行。出芽、扬花、抽穗、灌浆、成熟,收割、晾晒、脱粒、归仓,淘洗、晒干、磨成面粉,和面、揉捏,擀或搓、切或拉,入锅,直到最后进入食客口中,才算完成了它的华丽旅程。
而我,何尝不是一粒来自乡村的麦子,带着大地一样的肤色,被岁月和生活的风移植到了城市。在城市和人生组成的磨盘碾压下,从幼稚到成熟,但无论经过多少道工序,我还是我,始终保有麦子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