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李 玲
老家有个风俗:凡是出嫁了的姑娘或干儿子都属于春节给主家送肉的亲戚。因此,每年的农历六月主家便会给这送肉的亲戚送一篮油馍,叫送扇。
送的油馍是那种宽宽的、长长的、焦焦的炉枝油馍。其实,这种炉枝油馍装满一篮,也就一二十根。会装篮子的,往往把篮子装得看起来很丰盛。篮子表面再搭上一条花枕巾,让外人看着是满满的一大篮子。
20世纪70年代,农家的日子不好过。奶奶有一个干儿子,我叫他表叔。表叔每年春节都会提一块儿肉来看奶奶。记得那年上完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家里谁都没空儿去给表叔送油馍。所以这艰巨的任务就落到我的头上。
我和奶奶一起步行去。她是个小脚老太太,到表叔家又要走二十多里地,为了早点到,那天我早早就拉着奶奶出门了。当时的我虽然瘦小,但一想到中午能吃上鸡蛋西红柿臊子捞面条(当时待客的最好吃食),脚步就不由得轻快了许多,一路上觉得风含情、水含笑。我甚至还给奶奶讲了雷锋、邱少云的故事。奶奶听得一头雾水,我却讲得饶有兴致。
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儿的面,说变就变。”走着走着,一阵风吹来,乌云密布。不一会儿,电闪雷鸣,接着是瓢泼大雨。我和奶奶都被淋成了落汤鸡。我们带的那篮炉枝油馍,因为被雨淋了,也变得软塌塌的,只剩下了半篮子。我顾不得被雨淋湿衣服的尴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夏天的雨来得急也走得快,十几分钟过后,雨过天晴。我哭着说:“一大篮油馍变成了半篮子,咱去表叔家多没面子呀……”
奶奶拧着淋湿的衣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看着头顶上毒辣辣的太阳,我破涕为笑,说:“奶奶,我有办法了。”我到路旁的沟里找来了很多小杨树枝、构树枝条,甚至干净的草,摊在地上,看着上面的水滴一点点被蒸腾。我再把炉枝油馍一枝一枝放上去,过几分钟我把油馍反过来晒另一面。坐等的间隙,我和奶奶顺便把衣服拧干,也慢慢地晒干。
十分钟、二十分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油馍晒干了,一装篮子,还只有大半篮。我急得直跺脚,怎么办呢?眉头一皱,我计上心来。“奶奶,回来时表婶不是要给我们回篮吗?(那时人穷,讲究礼数,都兴回篮)也许下面的油馍表婶根本就不看……”
“就你的主意多,但也只好这样了……”奶奶也没办法,只好任我把那些干净的树枝条折成段,蓬在篮底,再次装篮,看上去又是满满一篮了。只是那条花枕巾太湿,无法再盖上。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我和奶奶到表叔家的时候,表叔家早已吃过饭、刷过锅。表婶着急忙慌地做了鸡蛋西红柿臊子捞面条。我吃得好香好香。当时表叔一家人谁都没有说什么,还挽留我和奶奶多住几天。
事情倒正如我所料,表婶给我们回了篮——大半篮子炉枝油馍。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奶奶也早已去世,我们和表叔家也断了往来。我猜想,善良的表婶当时应该发现了篮子底下垫树枝的事,只不过她给奶奶和小小年纪的我留足了面子,更是给我们留下了做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