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王 剑

家乡众多的秋庄稼中，玉米当居老大。

玉米好拾掇。每年收完麦子，如果墒情好，不用犁地，直接踩着麦茬点种玉米。一场透雨过后，玉米就长起来了。它们甩着长长的衣袖在风中起舞。过不多久，它们扯起的青纱帐就把村庄包围起来了。

这时，如果站在地边静心去听，你会听到玉米拔节的声音。这是生命蓬勃的律动！听着听着，你会情不自禁地走进田里，开始薅草、松土、施肥。天气燥热，不一会儿就汗湿衣衫，手臂上也被蚊虫咬得麻痒，但你会觉得踏实、安心。玉米醒来了，望望天，伸个懒腰，头上竟然冒出梢来，腰间鼓起了穗苞。此时最怕的是“捏脖旱”，也怕暴雨之后的“洼地涝”。旱或涝，都会把玉米置于绝境。

赶上风调雨顺、阳光充足，玉米就会从穗尖上挤开苞叶，吐出细细长长的花丝。高处的花粉飘洒下来，落在低处色彩斑斓的花丝上，花丝就慢慢蜷曲成团。花丝是连着玉米籽粒的，每根花丝都连着一颗玉米籽。花丝停止生长的时候，果穗就一天天丰腴起来。此时的玉米就像一个个健壮的孕妇，显得妩媚而隐秘、挺拔而幸福。

玉米地里也会有稀奇事儿。有些玉米看似鼓鼓地结了穗儿，其实里边黑了芯，我们把它称作“玉米怪”；有的玉米枝节很长，却什么也不结，我们称之为“哑巴秆”。这是一种甜秆，汁液丰富，嚼着有一种嚼甘蔗的感觉。有时候，正锄地呢，眼前突然出现一根西瓜藤或一个野生甜瓜，成熟的果子让人心生惊喜。如果运气好，还可能遇到鸡腿菇，那中午保准改善生活，吃上一顿香喷喷的菇肉捞面。

九月的清晨，玉米列队站在田垄上，仪态万方。这是成熟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庄稼成熟的甜香。收摘玉米，最拿手的农具是镰刀和荆篮。深秋的田野上，镰刀的银光快速闪过，玉米纷纷倒地。然后，长长的穗棒被掰下来，一篮儿一篮儿地装上车，运到近旁的场地。金黄的玉米辫儿挂在屋檐下或树上，挂成一幅幅质感凝重的油画，绘就乡间一道道美丽的风景。此时的田野刚刚完成一次伟大的分娩，开始再次蓄积元气。村庄里，到处都是阳光的色泽，到处都绽放着丰收的喜悦。“罗衣初卸露黄肤，累累嵌成万颗珠。”这是玉米的高光时刻，也是农家的美好时光。

在我的豫西老家，玉米是一种“恒食”，跟红薯一样，是一种备荒的粗粮。玉米具有即食性，可以“乘青半熟，先采而食”，也可以捣碎嫩粒，摊煎饼、蒸玉米糕。秋天的傍晚，家里要是来了客人，主人就会用玉米秆或玉米芯烧火，熬一锅玉米糁粥待客。鸡窝里摸几个温热的柴鸡蛋炒了，菜园里的青头萝卜拔两根切丝凉拌，藤上的老南瓜拧下来清炖。三菜一汤，配上一筐葱花油馍，简单而家常。玉米糁粥最好用粗瓷大碗盛，就着萝卜丝能喝三大碗。

玉米是速生作物，生长期短。然而在这百余天的修行里，玉米优秀的品性尽显无遗。它稳重、内敛、顽强，对未来满怀期望。宛如一个野小子，一直皮皮实实地生长着，谦卑而韧性、腼腆而上进。即便到了籽粒丰硕的时节，它也无意炫耀自己的功绩。时至今日，每每站在故乡的田野上，玉米的君子之风都会让我心生敬意，它的襟怀和修为也总是让心浮气躁的我陷入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