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枝

我跟女儿一起逛街，时而一左一右，时而一前一后，一边走一边说，指指这家店、看看那家店，我的眼睛跟着她手指的方向转动，人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我是路盲，分不清南北，在风光旖旎的异国街市里穿行，缺少了熟悉的路标和参照物，便只管紧跟她，走到哪儿是哪儿。我的心是笃定的，她的方向就是我的方向。

身边走过同向或者反向的人，胖、瘦、高、矮，或时尚或简朴，赶各自的路、逛各自的街、想各自的心事。

玻璃门向外开，女儿右手往外拉门，身子微斜，倚着门边，让我先进去。在衣架间慢慢挪步，手拨拉着衣、裤、裙。看上眼的、心里喜欢的，取下来搭在左胳膊上，拿到试衣间试穿。

墙上有一面落地镜，明光锃亮。她面对着镜子，穿上一件及脚踝的长裙，我在后边撩起她乌黑的长发，拉上拉链。裙子黑底蓝花，荷叶裙边，上面点缀一条同布料的波浪形花纹，从胸前斜飘到下裙摆，花儿精巧，星星一样摇曳在广袤的夜空，穿起来真好看。她换了同款式不同颜色和花样的另一条裙子，以浅粉作为底色，铺上米粒大小的鹅黄色小花，温文尔雅，青春的朝气扑面而来。

黑色短裙缀着明晃晃的亮片，设计新颖，裁剪可体，恰到好处。她侧转身看裙子后面，亮片轻微相触，折射出银白色的光。我退步到试衣间的右角，看着镜子里秀发如瀑、裙裾飘飘的女儿，欢喜溢满心间。她换上一套短袖毛线紧身裙，袖口螺纹收口，颜色翠绿、鲜亮、饱满。此时如果给青春一个定义，它就是一件凹凸有致的翠绿色美裙。

我也试穿了几款裙子。镜子不会说谎，母女之间，年轻的总是比年长的好看。镜子中的我身材瘦小，头发花白干枯，嘴巴两边长出了无情的法令纹，脸色暗黄，面部松弛，身体零部件虽还是原装的，组合起来却让眼前的我改变了模样。时间宛若藤蔓，细致爬过身体的每一处。它游走和眷顾过的地方成为检视生命渐显衰老的明镜。

女儿让我试一下那条紧身裙，我摇头。我已经不再穿黑色、灰色、咖啡色等暗色的衣服。穿衣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垮，膝盖以上的裙子已经从我的衣橱里减去了。我给衣裳加不了分值，需要用鲜亮、合体的衣服来遮掩不足，以提亮肤色、提振信心。

女儿试穿一件，我说好看；再试穿一件，我还说好看。“买哪一件呢？”她自言自语。我说：“在好的年龄穿好看的衣裙，锦上添花。你要是喜欢，都买了。”她犹豫：“今天的折扣不是最低，再等一等吧？”我说：“等一等，可能就没有合适的款式和尺码了。”青春来不及等待。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到收银台结账，我掏出了我的银行卡。女儿朝我会心一笑，把抽出半截的银行卡重新塞回绿色钱包里。女儿搂着我的肩膀，附在我的耳边说：“妈，你好久没有给我买衣服了吧。”一句话说得我眼含泪花。

慢镜头回放——曾经，我或抱着她，或骑车带着她，或牵着她的手，给娇小的她买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已是很久以前的时光了。当完成母亲对于女儿阶段性的使命，我放飞了风筝，把她交付出去。后来，她带着我去远方，旅行、度假、散心……

跟女儿一起逛街，感觉很微妙——逛的是街，又不全是街。我们好像一尾鱼，在花红柳绿的日子里游弋，在生活的斑斓海洋里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