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新
叶落的一刹那,一种气象溢满了空中。
一片、两片,平着身子,从树上、从空中,轻轻地、软软地飘落到我的身旁。城市的树排列在道边,装点着大街小巷。即使是冬天刷白的树干,依然孕育着来年的生机。
风把完美与缺憾、漂亮与丑陋都展示在这个季节。吹落的叶,你拥我挤,层层叠叠,不分彼此,融为一体。几十年来,我从未认真想过,叶落地上的时候竟会蕴含如此丰富的姿态:飞越,转折,俯冲,匍匐,跌落。
简直就是一场盛大的空中舞蹈,古老、质朴、素雅、优美。
我小心地走着,脚踩上去的时候,还是听到“嚓”的一声,带了细微的响声,有点脆弱,有些喑哑。这是一种隐含着春天的伤痛。我尽量避开这种残忍,踮起脚尖,寻找着落叶间的空隙。
此时,我注意到了脚下,一枚枚落叶有着各种图案。它们成了最引人注目的期盼,每一种图案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我们期盼着它重新站立枝头,高高在上,在阳光下油亮亮的、绿茵茵的。
可天上仍旧排着密集的飘零阵容:白杨树叶、榕树叶、梧桐树叶。我迎着阳光,眯了眼,看到那层层的树叶从高处飘来,一片一片,像刻意穿了一件宽松的、棉质的外套,一摇三摆地袅袅而来。
法国梧桐叶形似枫,性格内敛,含而不露。它不急于长出新叶,一旦抽枝发芽就会满身翠绿,生机盎然地一路朝着秋天奔去。
榕树则不同。它把一树的叶都折叠成了小舟、化成了船桨,随风滑翔。
白杨树任凭叶落归根,依然保持笔直的干、笔直的枝,一排排挺立向天,直刺苍穹。
只有香樟树在等待春天,等待着不经意间一叶一叶渐渐老成红色,然后从枝丫间飘落,缤纷大地,染红一个又一个季节。
冬天叶落,预示着焕发新机。寂寞了一个冬的树枝,立春之后必然换下一身陈年的装束,只等雨水浇灌,只等惊蛰雷鸣,然后勃发,向着夏天绽放,开出一片盎然。
哲学家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我比较了大小、形状、颜色、厚薄之后发现,各不相同,正是美之所在。拈一叶在手,仿佛握住了四季,从春到秋,浅豆绿、橄榄绿、森林绿,柠檬黄、麦秸黄、橘橙黄。然后,颜色淡去;再然后,筋骨老去。
叶片飘落到红绿灯下,铺垫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也有特别调皮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车窗上,像一张古旧的画。你可把它想象成一张地图,也可以把它收藏成一枚书签。我就曾在一年秋天把枫叶带回了家。喷水、压平,构图、修剪,然后装裱进一个小镜框里,落款是“雪山猎人”——这是我曾经用过的一个网名,年月日则写在右下角。看着秋天的落叶变成了作品,我有种小得意。从此,我很在意落叶。
春泥护花说多少年了,落叶上墙却是头一回。来家的客人看一回赞一回。我看那些赞美并不是因构图的创意,而是赞扬落叶本身、赞美叶落的过程。
之前我一直读不懂“落落大方”,今天看到叶落顿悟——不管词典怎么解释,我的定义就是眼前的情景:高空的落叶随风飘零,不矫情、不伪饰,不声不响、不卑不亢,落在地上的瞬间,就是“落落大方”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