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
立冬后的一天清晨,我的梦被院里红公鸡的鸣叫声打破。
我揉着眼推开木门,屋瓦、院子里的落叶与墙根的草上都亮晶晶的。呀,了不得了,落霜啦!
霜落在枯草和落叶上,也落在了母亲的小菜园子里。菜园子里种着蒜、白菜和萝卜。蒜叶又细又长,留着的霜少;白菜叶子和萝卜叶子又大又绿,霜密密地附在叶子边缘,就像邻居嫂子新绣的白色花边。
菜园边上的扫帚草和野黄蒿只剩下了枯黄的草棵子。霜轻轻地附在嶙峋的枝干上,扫帚草和野黄蒿像是一株一株的雾凇小景。
母亲起床了,在灶台前忙碌。两只麻雀也睡醒了,站在我家瓦房的屋脊上“叽叽喳喳”地尖着嗓子喊。一股细细的烟在灶屋屋檐的杏树枝头弥漫开来。我家的小毛驴也睡醒了,跑出来撒欢,睫毛上亮晶晶的,一张嘴就呼出一股白雾。
田野落了霜,天地一片白茫茫,分不清沟和坎。
爷爷跟我说,不要在下霜的早上出门。他曾在一个下霜的凌晨牵着驴去几百里之外的许昌进货,然后在田野里迷了路。落满霜的原野,安静得瘆人。一路上只有人和驴赶路时“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记不清沿着那条小路折了几个来回,也记不得围着那片田野原地转了多少圈,笃定的爷爷终于和那头驴子一样开始焦躁起来。但一声鸡鸣后,天渐渐亮了,爷爷终于走出了那片白茫茫的原野,赶着驴子重新踏上了进货的那条路。
爷爷早已长眠于地下。关于他,我只记得田里的那个小土包。现在,土包上也落了霜。奶奶说,爷爷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她也会变成星星。人死如灯灭。地上的每一盏灯灭了,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可是,村里有那么多死去的人:三奶奶、铜匠婶子、苗芬大娘……他们都变成了星星,待在天上会不会拥挤?星星落了又会变成什么?这霜究竟是不是芋头叶子上的露水变的?它最后又去了哪里呢?
奶奶没有告诉我。因为奶奶的灯灭了,她也变成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