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在网上读到诗人秦立彦的一首小诗叫《冬日笔记》，我很喜欢最后几句：“不要等到春天吧，在春天里幸福是容易的。请在深冬寻找幸福的理由，而世界为一切都准备了足够的理由。”冬天像个驿站，静寂沉稳又坦荡，从春天出发的万事万物到了冬天都得停下来，卸下行李歇一歇。植物不用忙着发芽、开花和结果，人和动物不用昼夜兼程，这是我在深冬寻到幸福的根本理由。

在深冬，幸福的理由有很多，晒太阳就是其一。《老老恒言》记载：背日光而坐，《列子》所谓“负日之暄”也。脊梁得有微暖，能使遍体和畅。负日之暄就是晒太阳。自然界一切光源，比如阳光、月光、星光，都位列治愈系。“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冬天的阳光尤甚，人只要多晒太阳，心底就不会淤积发了霉的心事、拧成死结的抑郁和苔藓蔓生的悲伤。

冬日的午后阳光直射整个村庄。掬一把，掌心像捧着一颗橘子糖，暖中有甜，让人直觉岁月宽厚。老人们蹲在十字街口下棋——树枝画棋盘、石子当棋子，能玩一个下午。奶奶倚着门框在阳光下打瞌睡。母亲把被子搭在晾衣绳上，让阳光跑到棉被里，我自在温暖中做一夜的酣梦。孩子放学靠在操场南墙依次站好挤暖儿，直挤得额头、鼻子上冒汗……

在深冬，白天晒太阳是幸福，黑夜也有幸福。“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杜耒的诗，我最喜欢这两句。闲时提了茶，踩着月光去朋友家小坐，她的茶桌上有我的专用杯。有时我们一起喝，自说自话。有时只我一人喝，她在旁焚香莳花，空气里混着茶香、花香和沉香，时光在袅袅香气中静静流转。这样的时刻让我觉得像偷来的，下一秒就可能被“捉拿归案”。

雪夜是不能早睡的，太浪费了。金圣叹有33种不亦快哉，其一便是“雪夜闭门读禁书”。斜倚床头，若翻开的是一本新书，恰似在寂寞的人生旅途为自己搜寻到一个新伴侣；若翻开的是看了一半的书，正如酒逢知己，“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中途接个电话，事毕继续把酒满上；而翻开的若是旧书，自是老友重逢，他乡遇故知，此时无声胜有声了。雪越下越大，灰瓦青房变雪庐，安居其中，寒冷不知去向，身心俱暖。若逢雪夜，月色皎洁，恍如月亮在窗前、在书上撒下了最厚的银粉，对我格外偏爱似的……

若不想看书，在被窝里听雪亦是乐事。年岁渐长的好处之一是回忆增厚。耳畔听雪，脑子漫忆旧事，那些青涩往事以为早忘干净了，多年以后才明白，情窦初开虽无结果，但落英心底，一生都在……现世匆匆，一切匆匆，能如此从容地回忆旧事，真是难得。

在深冬，踏雪寻梅也是幸福的理由之一。或约三五好友，或独身一人，于茫然天地之间寻一枝梅，寻得到是惊喜，寻不到是常事。孟浩然冒雪骑驴，寻的不只是梅，更是那份拨云见日的清明。若家里有猫，也会成为深冬幸福的理由。“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多年前的冬天，陆游为我作了示范。我家有只加菲猫，胖乎乎的甚是可爱。若生活粗粝，它就是一团暖意、一种柔软，妙处难与君说。再养一盆植物，最好是水仙，开花时带来春天。朋友拿大蒜冒充水仙养了好几盆，绿意丛生向我展示时，幸福的笑意溢满脸庞。

在深冬，幸福的理由当然少不了吃——满街飘着甜香的炒板栗、烤红薯味儿，仿佛幸福二重奏。家里锅灶上炖了大锅菜，肉、粉条、萝卜、白菜、芋头、蘑菇，小火“咕嘟咕嘟”，幸福地冒着泡泡，满室生香……我吃着萝卜、嚼着白菜，幸福之余心头却起惆怅。记得前几天看过一个小视频，菜农的一车白菜只卖了18块钱。记得母亲也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今年老家的萝卜才两分钱一斤……余华在新书里说：“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而我们，终究要学会在社会的剧变中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