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
本版新闻列表
 
下一篇
2024年3月18日 星期

一段春光属菜花


■安小悠

1700多年前,西晋的张翰路遇一片盛开的油菜花地,被那铺天盖地的金黄震撼,挥毫写下“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黄华即油菜花,在我有限的学识里,以油菜花入诗的,他是第一人。“黄华如散金”,以散金喻菜花,没有比它更好的喻体了。

我的家乡位于中原地区,农人们喜种油菜。种油菜等于把花种在田野上,让田野变成芬芳的花园,有大片种植的,也有零星种植在地边或村头巷尾、房前屋后的。花开时节,大片的油菜花田宛如一张金毯子平铺在大地上,小块的油菜花田是工笔勾勒,蘸了黄墨,横竖撇捺地描画出粗浅不一的线条。有点、有线、有面,这样的组合谈不上规则,甚至有些凌乱,却是真正的田园诗意。朴素的村落因为油菜花的点缀生动明艳、甚至丰腴起来,放眼望去,“无限青青麦里,菜花黄”,金灿灿的油菜花成了大地最美的外衣。

有的植物是需要伙伴的,像蒹葭、萱草、月见草,都是成片才好看,越大片越有气势。油菜亦然。也不知是三月的哪缕春风携带了一星火苗,将碧绿的油菜点燃,星火燎原般开遍大地。河滩里的油菜花宛如一条金色的带子,沿河依势随形,铺漫开去,煞是好看。我不知道河流的源头在哪里,故亦不知道这里的油菜花要开到何方去,只觉这盛大的花事,非要开到天之涯、地之角不可。

一根细长的花茎,错落有致地伸出数十朵小小的黄花,像一个个探知世界的触手,众星捧月一般,把花蕊围在中心,组成一枝明艳的油菜花,“嫩蕊商量细细开”,一派纯朴天真模样,可以成诗入画。花分四瓣,每一片花瓣上都涂着一层薄粉,阳光下凸显微小的颗粒感,像是阳光的碎屑,风过花摇,闪闪烁烁,生出一种特别的璀璨。

鲁敏曾在一篇散文中提过,城市的春天总是模糊的、相近和虚假的,乡村的春天才是货真价实的。在货真价实的春天里,最容易让人为之欣喜的总是油菜花。放了学,几个小伙伴像脱缰的野马,背着书包沿着田埂疯跑,油菜花开着,蝴蝶飞着,幼小的心里第一次装进辽阔,在油菜花铺底的童年春光里,其他花开都是点缀、陪衬。油菜花是花,亦非花。在万花开放的春天,它不会嫉妒谁来人间一趟,并不是为了给春天添姿增彩,所以当朱熹把春天的色调定为“万紫千红”时,它并未做任何反驳。它有自己的使命,开花只是履行使命的必经步骤。

油菜花谢了,结籽,细长的果荚先是泛青,后泛白,再泛黄,起风的时候,密密的果荚相互拥挤、碰撞。那“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操着一枝无形的笔,正书写着一幅曼妙的草书作品,谱写着一首丰收的序曲。等到布谷声响起的初夏时节,菜籽饱满,便要收割了。成熟的油菜棵大茎粗,收割不易,力轻镰割不断,力重弄裂果荚,菜籽掉进土里。收割菜籽时,父亲赶早蹚着露水下地,这时油菜大概还在梦里,就被父亲用锋利的镰刀连根割断。有时刚下过雨,土松地软,父亲徒手就能拔出油菜。那时父亲年轻力壮,在油菜田里,弓着腰拔起一棵棵粗壮的油菜,一点儿一点儿往前移动,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

被收割的油菜整齐地码在架子车上,我作为押车人,坐在油菜棵上。夕阳西下,晚霞铺展的时刻,父亲拉着装满油菜的架子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轻轻吹,路旁的白杨树“哗哗啦啦”唱着歌,风暖暖的,又凉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青涩的香气。父亲说等菜籽榨了油,不仅要给大姨送两壶,去年伏天没少吃她家的甜瓜,还要给姥姥姥爷送两壶,菜籽油含胆固醇少,上年纪的人吃了对身体好……那时父亲还没有白发。

油菜收割回来,在平房顶铺开晾晒,晒干后打籽是母亲的活儿。她先在院里铺一大张塑料薄膜,取几棵油菜放在上面,用棒槌敲打,将菜籽从果荚里驱赶出来。这活儿看着不难却累人,尤其是敲打时菜籽壳灰末四溅,落在身上很痒,飘进鼻孔呛人。母亲往往要花上好几天才能干完。油菜籽粒很小,宛如黑沙。母亲把菜籽送到油坊去榨油,倒进去“黑沙”,流出来“琥珀”,那时我觉得每一个油坊主都是魔法师。

世上大多花只香一次,油菜花却有两次香,春天时作为花香了一次,等菜籽成油,烹出美食,便又香了一次。一段春光属菜花,或许那琥珀色的油脂,正是春光所凝。


下一篇
豫ICP备05015908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编号41120181101
Copyright© 2002-2018 漯河日报社版权所有 未经书面特别授权,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 建议分辨率1024*768 IE6.0下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