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曼

在父亲的笔下，关于母亲只有四个字：苦尽甘来。当我在父亲的文字里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为母亲感到不甘：一个人的一生几个字就概括了？

其实我也没写过母亲，为此我苦恼了很久，无数次想要写写母亲，但拿起的笔最后总是又放下。后来我才明白，终是我手中的笔太轻，担不起母亲一生的重。

今年“五一”假期，我到沙澧河风景区红枫广场采风，顺便在附近逛了逛。看到那些美食小摊时，我突然有了灵感——第一次写母亲，就从母亲做的白菜素面写起吧。

白菜素面，是小时候母亲在冬日里常做的饭食，做法简单。冬天的白菜包得瓷实，母亲先把它切成细条，抖擞开了，再下锅炒熟，铲出备用。炒熟的白菜最后是要倒进面条锅里的，母亲会把一锅饭需要的盐都放进事先炒好的白菜里。在锅里添了水，水开下面条，等面条煮熟再把炒好的白菜一股脑儿倒进去，白菜素面就做好了。

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白菜素面。一碗白菜素面，汤和面既清淡又能满足我果腹的需求。另外，只有提前炒熟再放进锅里的白菜才保留着足够的咸味，在那个春夏时节面条锅里不是放榆树叶就是放红薯叶的年代，那白菜的咸味足以满足我的味蕾了。可于母亲来说，那汤淡得似她一生的琐碎漫长，而那掺在面里咸味十足的白菜，是她生命里不堪言说的苦涩和沉重。

就在父亲写下母亲是“苦尽甘来”的那一天，我和母亲聊我小时候的那些事。那时村里有个大娘笑着对母亲说：“日子都那么苦了，也没见你发愁过，啥时候见你都是跟没事人似的。”母亲听了只是笑笑。她对我说：“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已经这么难了，抱怨没用、哭也没用，就只管闷着头一天天地过。我就要看看最后能把日子过成啥样，生活还能给我多少苦和难。”这就是母亲，坚强、执拗。我想，她是认准了能把日子过亮的。

一碗白菜素面，是母亲对命运对生活最大的敬意和最强烈的反抗。她拿苦难当盐，给生活这锅汤调味。我曾尝试着做一锅白菜素面给家人吃，可无论尝试多少次都做不出母亲的味道。再和母亲相聚，即使提出想吃一碗白菜素面，母亲也不做了。她总是固执地拿出她能拿出的、认为是好东西的所有食材来。我知道，和当年用白菜做出的一锅素面一样，母亲不过是倾其所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