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单位大院水系西岸有一溜儿烧汤花,半人来高,开得热闹。红的花、黄的花,搭配绿色的枝叶,妥妥多巴胺色系组合。这些繁密的小花,散在绿丛中像彩色的星星,十分好看,阴天让我想起莫奈的花园,晴天又让我想起梵高的星空。
记得春天的一个午后,我在散步,偶见灌木丛的间隙有几株烧汤花和小桃红,一拃高,刚刚种下,根部浇了水,叶子蔫蔫的。第二天,这些叶子就支棱起来了。我颇感惊喜,还怀着一丝惆怅,想起童年自己栽下的那些同样的花。小桃红很早就开了花,后无故萎谢,不久便被清理。烧汤花却留了下来,且长得蓬蓬勃勃,夏天开得好,秋天也开得好。
大概因其总在傍晚开放,豫中地区晚饭多喝面稀饭,也叫汤,大家便叫它烧汤花了。幼时,我和弟弟夏天图凉快,常常端了汤碗,各自骑坐在门槛的一头吃饭。门前的两丛烧汤花热闹地开着。晚风把花香裁成细线,丝丝缕缕地送到碗里来,将粗茶淡饭变得无比可口。
这两丛烧汤花是我在春天栽下的。谷雨那天,我从育苗的花盆里挑出最好的两株种在大门两边。烧汤花泼辣,长得快,立夏就见花开,开始还收敛,三五朵、十几朵……不久便发疯似的百朵千朵压枝低。
有的地方叫它晚饭花、胭脂花、地雷花,也有叫它紫茉莉、野茉莉的。紫茉莉应是其学名,但它跟茉莉着实没有太大关系,花香也跟茉莉不同。茉莉香浓。烧汤花的香气有一种让人沉静的甜,温润而淡然。但若把花摘下来,它就不香了,凑近了闻,也只有一种草木气。
烧汤花多为红、黄二色,也有白色,亦有黄红相间、红白相间、黄紫相间的杂色。我觉得纯色的好看。我有时在工作中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从三楼的窗户望出去,看到那些烧汤花静静地开着,偶尔随风摇曳,仿佛天生具有某种魔力,无言地治愈了我,让我觉得,只要花还开着,事情就不会糟糕到哪儿去。
烧汤花清晨开,午后萎,傍晚又撑开它们的花瓣。我很想知道这些傍晚开的花和清晨开的是否为同一批,但花太密了,很难辨别。我也曾尝试在阳台上种了一丛烧汤花,花开时节,夕阳西下,约上朋友喝茶,茶碗里有花影和晚霞,就着花香和往事干杯,多惬意呀!可无论我多么精心养护,它还是一副羸躯。童年门前的蓬勃盛况难重现,我喝茶的兴致也没了。童年种小桃红是为了染指甲,种烧汤花是为了收集它的种子。那些种子像迷你版的“地雷”,铺满文具盒的下层。无数课间,我们拿“地雷”丢来丢去,玩得不亦乐乎。我当时收集了那么多种子,最后都丢完了。弄丢的人找不回来,但弄丢的花种会在第二年春天发新芽、开新花。
后来,我书读得多了,知道烧汤花的种子研碎了竟可敷面,有润泽肌肤之效。《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平儿把用研碎的花种制成的香粉倒在掌上,“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这个秋天,我也要收集一些花种,研碎了做香粉。
汪曾祺在《晚饭花集》自序中有句话我特别喜欢,“看到晚饭花,我就觉得一天的酷暑过去了”。而我看到烧汤花,觉得我的童年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