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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17日 星期

练摊记


■特约撰稿人 张一曼

一九九六年,把我送去师范读书之前,爸爸一直是走街串巷收破烂换碗的。我上师范后,他才和妈妈一起开始摆地摊卖水果。

我上班后的第二年,有次闲聊时,妈妈对我说,把我送去学校后,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妈妈是一个不轻易言苦的人,她说揭不开锅,那必定是日子过得难以想象的艰难。爸爸摆地摊,因我而起,我又怎会不记得?那年暑假,为了给我筹学费,一个月的时间,爸爸便白了头。

摆地摊容不容易我并不知道,只知道它让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有了保障。有次周末回家,刚好赶上我们村上有会。虽然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村里也没搭台子唱戏,不过毕竟是一年才一次的老会,人也不少。爸爸就让妈妈留在家里招待亲戚,他自己到当街去摆摊。平时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因为人多的时候,一个人忙不过来。那天我闲着,却不想跟爸爸一起去会上,不去的理由复杂又难以启齿:有虚荣心作祟,又有点儿害怕难堪,更不知道该怎么卖东西。

可我终究逃不掉。因为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要让我去给爸爸送饭。爸爸的地摊铺的是一张塑料薄膜和一条破席子,各种水果摆在上面。我到的时候,正有人讨价还价,我默默地站在顾客这边,不想过去,可是我又觉得要有点儿卖家的样子,并且要陪着爸爸才好。等爸爸谈拢价格称好水果,让我去收钱的时候,我稍微平静的心竟又惶恐起来。

又完成了两单生意后,爸爸终于吃上饭了。还没扒上两口,就见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来到了我家的水果摊前。那人一来就气呼呼的,发着脾气说要掀了我爸的摊子。当时的我,又怕又羞又恼,虽然没跟爸爸出来摆过地摊,我也知道无论做啥生意,最怕的就是有人闹事掀摊子。原来,上午的时候,男人五六岁的女儿经过水果摊前时,爸爸顺手给了她一个苹果。当然,那苹果是被硌到过的,卖相不好。那男人说我爸没给他女儿好苹果是小瞧了他,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爸爸一个劲儿地解释,对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说着好话。我站在边儿上哭,想要和他争辩,却被爸爸拉住了:“他喝成那样,你一个闺女家,和他争个什么。”我就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埋怨爸爸的懦弱,也恨极了那个一身醉态的男人。最终,那醉汉还是被人拉走了,爸爸继续吃饭,我的泪水却总也止不住。爸爸让我回家,我却站着不动。可是杵在那儿,我又觉得自己很无用,啥也做不了。那一刻,我真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儿,没有勇气去和那男人争辩一通、打上一架。那次的经历是刻骨铭心的,不在爸妈身边的日子里,它总让我不由自主地脑补爸妈摆地摊的情形,然后莫名地担心和牵挂。

我师范还没毕业,弟弟就上了高中;后来我毕了业,弟弟又去外地上大学。看我爸供出了两个大学生,村里就有人说:“摆个地摊卖水果得特别挣钱吧?”有人接了那人的话茬:“挣再多,那钱你也挣不了,那钱是人家俩人踩着冰凌茬子挣出来的。”听到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恰好也是我上班的第二年。那一年,我借钱给爸爸买了一辆三轮摩托车,一点儿也没犹豫。有了那辆车,爸爸和妈妈不用凌晨三四点起床,也不用再拉着装满几百斤水果的架子车赶几十里的路了。三轮车总能让他们省些脚力和时间。即便赶去摆摊的路上寒风依然刺骨,我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爸爸的地摊上摆过蔬菜,摆过红薯,摆过粉条,摆过花生、瓜子……每年元宵节的前几天,爸爸的地摊上摆的是鲜红的蜡烛。

那年春节,妈妈的胳膊受了伤,不能和爸爸一起去摆地摊,我就带着孩子去替妈妈。对于摆地摊,我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纠结和无措。

正月十五前的那几天,村里基本上都没会,要卖蜡烛就得赶早集。没出正月的冷,一点儿不亚于寒冬腊月,那天的风似乎又格外大,街上被风刮得尘土飞扬,有车辆从地摊前飞驰而过时,更是让人睁不开眼睛。快中午的时候,人才开始多起来。不过也是问价的、货比三家的多,老百姓过日子,节俭已经成了习惯,所以即使是一两块钱的小蜡烛,直接决定买的人也很少。我却信奉顾客就是上帝的准则,始终满脸笑容地一一报价。没人时,爸爸对我说:“十几种蜡烛,一人问一遍价格,一人给他说一遍,你得说多少话呀,那样太累。”又说,“越是问来问去的人,买的可能性越小。”不过,我还是满脸笑容地一一回应,完全没了年少时的虚荣和拘谨。

弟弟参加工作没多久,就结婚生子了,有了小孙子后,爸爸和妈妈就不再摆地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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