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
本版新闻列表
 
上一篇  下一篇
2020年7月17日 星期

千层底儿


■魏军涛

“闰月鞋,闰月穿,闰月老人活一千。”民间有闰月给父母买鞋这个习俗。

今年闰四月,我和妹妹都给父母买了双鞋。父母穿上试了试,挺合脚,乐得合不拢嘴,就这么一点绵薄的心意,父母却很满足、很宽慰、很幸福。想起从小到大,母亲不知给我们兄妹做过多少双鞋。

那时,光知道穿着舒服,在小孩们跟前显摆神气,可咋能体会到,母亲日日夜夜、一针一线纳鞋的辛劳呢?孩子们长得快,鞋子半年就变小了,加上我们淘气,鞋也穿得费。等鞋尖磨出小洞、脚趾探头探脑时,母亲也在赶着给我们纳新鞋了。

做布鞋的工序很多,有抿袼褙、剪鞋样、纳鞋底、绱帮口等。

抿袼褙用麻絮,弄麻絮很费功夫。袼褙弄好后,把旧门板架在平铺的板凳上。门板上先刷一层旧报纸,然后把麻丝一层层均匀摊在门板上,厚厚的麻丝络纵横交织成一床蓬松的絮被。

把糨糊一刷子一刷子抿上麻絮被,等麻絮软了、蔫了,用小木板把麻丝压平、拍实,有约两三个叠起的硬币厚。再把门板斜靠在堂屋向阳的墙壁上,晾晒在太阳底下三四天,麻袼褙就完全凝结干透了,摩挲上去“唰唰”有声,剌剌地磨手。

如法炮制,把拆剪的各色旧衣破裤碎布片,在门板上摊平、展开,涂一层糨糊粘一层布,一连粘了三四层,刷匀、粘紧、压实,晾晒几天,这布袼褙也做好了。

那线也得早早准备着。线轱辘是一根圆溜溜的细竹棍,有筷子长短,一头钉过一个瓷疙瘩中间的眼儿,一头系着长长的无穷无尽的细白线。母亲把竹棍儿在衣襟边一搓,那线轴就疾旋起来。一会儿,竹棍上就密匝匝匀实实地缠肥了一坨线锤。

纳鞋底是最费功夫的活儿。把依鞋底样剪好的麻袼褙、布袼褙,各用白布层层包裹镶边,上下再各嵌一层白布,像千层饼似的叠了好几层。顺着袼褙边缘缭一圈,把几层垫儿弄紧实。那鞋底两面鼓鼓囊囊地像发了的面,又像吹饱的气包。然后用系上粗线的大针,一针一线,把层层袼褙密密纳起来。针脚纳得细密,纳得匀称,纳出一排排波痕,纳出一层层虚纹,像排兵布阵,像植苗耘豆,要多整齐有多整齐,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纳多少针,用多少线,我不知道,只知道早上烧汤时,母亲抽出怀里的鞋底子偷空纳两针;午饭后歇晌儿时,母亲坐在大门口在槐树下、蝉声里纳;晚上我躺在篾席床上的时候,母亲坐在床头的小油灯下细细地纳。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那圆滚滚的线轱辘不知用了几串了,肥了变瘦,瘦了变空。那鞋底上的针脚像冒出的嫩芽,密密匝匝,缀满了芽;像绽开的小花,蓬蓬勃勃,开满了花。

灯芯绒黑布,依鞋样剪出月牙形的前鞋面,条带的鞋帮,把鞋面鞋帮细密地绱成一体。用锥子尖顶着,攒着劲儿,转转拧拧,把鞋底子与鞋帮鞋面都扎透,抽出锥子,大针把粗麻线穿进锥孔,一圈一勒线,一扣一上紧。母亲的手,仿佛会变魔法,把一堆麻絮碎布线团,轻拢慢捻,细搓匀捼,变幻出一双双轻巧结实好看的鞋子来。

一天早上醒来,窗外的鸟雀叫得正欢。我忽然发现,枕边放着一双新布鞋。鞋子散发着新棉麻布脉脉的清香,灯芯绒布的鞋面黑得滋润,一尘不染,帮口紧凑挺括。母亲走过来,俯下身,轻轻握着我的脚,给我仔仔细细穿上。我下地来踩踩、试试、跺跺,结实、可脚、舒服。我一蹦多高,欢快地跳着跑出了家门。母亲长出了一口气,倚着门框,捋捋头发,看着我的身影笑。

一双双鞋,伴我长大,从一两岁的虎头鞋,直到我长大成人的“踢倒山”,日日月月,岁岁年年,仿佛被母亲的双手托着双足,温暖着、抚慰着、呵护着,走过风、走过雨、走过山、走过水,走过春秋冬夏,走过最幸福最快乐的年华。当母亲手再也托不动时,我像脱掉嫩绒的鸟儿,展翅高飞,远远去了。那巢里留着暮年的母亲,剩下她张望的目光、满头的白发、苍老的神情与满满的牵挂。


上一篇  下一篇
豫ICP备05015908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编号41120181101
Copyright© 2002-2018 漯河日报社版权所有 未经书面特别授权,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 建议分辨率1024*768 IE6.0下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