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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8日 星期

故乡冬景


■钮丽霞

余光中先生在《我的四个假想敌》里有句话:“人生有许多事情,正如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觉得美的。”此语形容故乡,再合适不过。

我生在中原腹地的一个小村庄。小村不大,仅两条主干道,呈十字交叉,一条从东到西,一条自南往北。除西边道路通向旁村外,其余皆接田野。晴朗时,阳光带着一种晚秋的滤镜,笼罩整个村庄。光芒呈橘色,照在土墙上,墙内的麦秸露了头,仿佛重生一般让人忆起五月的麦田。有了阳光,便有了西方油画的浓烈。无论是青色的瓦房还是灰白的茅屋,无论是满脸深壑的老人还是脸颊红皴的孩童,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可入画。掬一把阳光,于掌中凝成一颗橘子糖的模样,这温暖中就有了股甜味,让人觉出岁月的温柔和慈悲。

晨霜覆履的清晨,太阳一上屋檐,鸟雀便在枝头欢鸣,多是褐衣麻雀或黑尾喜鹊。猫头鹰只在夜里出没,声音不好听。偶见啄木鸟停在树干上“笃笃笃”,那声音既让人心烦又让人心安。十字街口是小村的热闹场所,供销社、火烧铺、酱醋铺子、油条铺子等都集中在此。平日,墙壁的向阳一侧,排排蹲靠着晒暖的老人,清一色黑布棉袄,如同枝上停着的一群鸟,旧棉絮外露一团,就如鸟身杂羽一缕,地上人有几个,树上鸟就有几只。阳光溢满,极舒适地引诱着人们昏昏欲睡,做一个白日的清梦。在粗粝的生活中久不得尝的生活的蜜意,于梦里得尝。也可梦里化蝶,蜕去附于人身上的重蛹,翩跹飞向花袭满坡、百鸟争鸣的温暖的春天。

阴沉时,则作另一番情境。灰雾蒙蒙,小村成了风雨欲来时沧海中的孤岛。仿佛人间磨难不够,需恶天再补一二。这昏沉中往往酝酿着一场雪事。雪总要“沤”上几日才肯铺天盖地,“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从外面回来的人,在门口先跺跺脚,身上头上扒拉一遍才肯进屋。贫瘠的生活在雪后显出丰腴,瑞雪兆丰年啊!母亲烧了红薯粥,后锅炒了菜。萝卜白菜,冬天吃的无非这两种菜,轮换着吃,加了粉条或人造肉就算改善伙食。“冬吃萝卜夏吃姜,有病不用开药方。”小孩偶尔闹着要换换菜时,大人都拿这话哄他们。

冬天的黄昏比兔子尾巴还短,往往西天的太阳还没落尽,夜色已浓浓地漫漶上来。吃罢饭早早钻入被窝,任北风呼啸,我自在温暖中做一夜的酣梦。偶尔睡不着,便睁眼听雪。雪色破窗,清气扑鼻,人也就变得清灵,不似从前愚笨了。下面平铺皓影,上面流转亮银,漫天想一些少女的心事,那个一想到就让人脸烫心跳的少年,多年以后才明白:情窦初开,虽无结果。但落英心底,一生都在。

清晨大雪封门,檐垂道道冰凌,阳光下闪出亮光,水晶帘一般。奶奶们大都裹了小脚,雪天路滑出不了门。三奶奶端出箩筐剪窗花,外面白的雪,屋内红的花,这一红一白之间就生出生活的生动和可爱来。三奶奶剪了很多窗花,在腊月二十八“贴花花”那一天开在家家户户的窗上。

村头坑塘结了厚冰,偶尔可见游鱼,宛如柳叶青黄一线。它们并不为身处的困境担忧,仿佛知道春天的骄阳一定会将它们解救。岸上的梨树主干发散条条枯枝影,青烟色瘦细。它花开两次,一次在春天,一次在雪天。在冰上很难想见落花时节小鱼逐着花瓣悠游的曼妙情境。还有一棵说不上年岁的古槐,龙形匍匐,一袭绒绒的雪色披风。

一旦走出村子,茫茫然如坠混沌,天地初开,上下一白。长堤一线有灰黑的造影,那是成排的杨树在雪里做着天地的分割。有些凸起,连绵一片或形单影只,是逝者的安息之所。雪落在那些年落过的所有地方,我身披雪缝的蓑衣,怀着灰色的、岁暮的感伤,在人世的路上踽踽走着,地老天荒地走。如果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不知离家的这些年,我所积之全部乡愁,邮资够不够把我寄回童年的故乡?

■岁月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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