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丽霞
沙河边有个铁水牛,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关于它的传说——白天蹲卧河边,一旦夜幕降临,它就起身去河边喝水吃草。相传4000年前大禹治水,每治好一处,就铸铁牛投入水底,以治水患。唐以后,铁牛改立岸边。
人牛相处数千年之久,早在新石器时代,人类就将牛驯养为家畜。
古有鞭牛迎春之风,唐代元稹《生春》诗曰:“鞭牛县门外,争土盖春蚕。”康熙《济南府志·岁时》亦载:“立春日,官吏各具彩仗,击土牛者三,谓之鞭春,以示劝农之意焉。”甚至还有专门唱词:“一鞭曰风调雨顺,二鞭曰国泰民安,三鞭曰天子万岁春。”生肖中牛虽居第二位,但《周易》中“坤为牛”,资与天齐。《礼记》记载“诸侯无事不杀牛”,遇两国争端、诸侯歃血为盟此等大事,也只割耳取血,谓之“执牛耳”。
牛是勤劳的象征。《诗经·小雅·无羊》中的“尔牛来思,其耳湿湿”,赞美了牛群的庞大,气象的壮观;《诗经·王风·君子于役》中的“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展现出一幅乡村晚景图:夕阳余晖下,牛羊从村外山坡缓缓归来,炊烟袅袅升起,灯火温柔跳动,这是古老的农耕社会最平常也最富生活情趣的时刻。正如乐府诗里的那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牛入古诗多不胜数。黄庭坚七岁作《牧童诗》:“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骑牛的儿童,不止这一个。杜牧《清明》中的“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虽未见牛字,可给诗人指路的牧童,分明骑在牛背上。还有袁枚《所见》中的“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雷震《村晚》中的“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和崔道融《牧竖》中的“卧牛吹短笛,耕却傍溪田”,让我们看到一个持蓑笠、骑牛吹笛子、悠然自得的小牧童。即使过了千百年,到了朱自清的《春》里,他的笛声也没停下:“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牛与牧童在一起的时光,大概是牛一生之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光。而余生它只能埋头耕耘,“人间辛苦是三农,要得一犁水足望年丰”,仿佛那才是牛该尽的本分。牛的一生都在还耕耘债,还了,才肯“啮草坡头卧夕阳”。颜仁郁《农家》中的“夜半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与卧牛吹笛的儿童不同,这个农家孩子天未亮就被大人唤起,随羸弱的牛一起下田耕种。再读李纲的《病牛》,“耕耘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诗人以病牛自喻,虽精疲力竭,亦要为众人温饱再耕耘,高尚可堪比鲁迅之“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庄稼人把牛当宝,甚至把牛看成家里的一口人。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里,生产队的牛病了,孙少安似乎也跟着病了,于是他带着病牛去石圪节看病。风雪交加的寒夜,怕牛受冻,他脱下衣服披在牛身上,自己靠在角落里挨冻。除了耕耘,牛还用于交通,3000多年前的商朝就有牛车,甚至一度成为官员、贵族乃至皇帝的代步工具。白居易《卖炭翁》中,牛车拉炭,“半匹红梢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就是新中国成立后,牛车也随处可见。牛在军事上牛发挥过作用,公元前284年,齐国守将田单就用一千多头牛摆成“火牛阵”,大败燕国。
“国有国花,人有国手,你是中国国兽,兽中泰斗。”这是郭沫若的诗。牛身庞硕、性情温顺,但一旦来了脾气,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牛还很有文化内涵,汉字的创造与发展都与它有关。我们最早的文字刻在甲骨上,所谓“甲骨”,除龟壳外,就是牛胛骨。另外,人们用牛角挂书来比喻勤奋读书,而不是用其他动物的角来挂书。用汗牛充栋比喻藏书多,以“老牛亦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来勉励人勤奋读书。
我姓钮,本是拐弯的三声,被人念起时,常会很有调侃意味地扬上二声,老钮变成老牛。每次被问及姓,别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牛”,待矫正非“牛”实“钮”时,又引发一阵好奇……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小时候,村里牛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常作梦的尾音,在清晨响起。牛静静吃草时,更像是在咀嚼自己的心事。我们读不懂一头牛的沉默,一如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一如不到父亲的年纪,我们读不懂父亲的沉默。现在村里找不到一头牛了,随着牛声的消逝,我的童年也永远消逝了。
辛丑牛年,愿我们都能如牛般辛勤,耕耘一分,收获半亩。
■心灵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