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勇
父亲离开我们快30年了。他在几个儿女都已参加工作、家里条件越来越好时离世,没享过几天福,走得那么匆忙,让我们措手不及。
父亲的少年时代是苦难的。他出生在20世纪20年代,和众多农村贫苦家庭一样,因家里时常揭不开锅,他从小就跟着奶奶外出要饭,到十几岁时还没穿过囫囵衣裳。15岁时他便独自挑担到离家四十多里的南山贩卖红薯。南山红薯面甜、块大、卖相好,颇受舞阳人喜欢。当时姑姑嫁到了南山,有了这个条件,父亲每天凌晨动身,装上七八十斤红薯挑起就走,天亮时赶到舞阳县城的早市出售。“能赚个十来斤红薯,就是全家人一天的口粮。”说这话时,父亲流露出苦涩、无奈而又有些自豪的表情。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从那时起,父亲稚嫩的肩膀就开始扛起全家的希望。
17岁时,父亲被抓了壮丁。听父亲讲,那天他正在井边挑水,保长带人不由分说夺去水桶、抽掉腰带、架着胳膊就走。“十几个壮丁被一根绳拴着,俩手提着裤子,被人押着,想跑也跑不了。”就这样,他被送到了国民党部队,从此开启了长达十几年的军旅生涯。1949年3月,解放战争进行到第四个年头,父亲所在的汽车团宣布起义,加入了陈毅、粟裕领导的第三野战军。“加入解放军的第二天,我们就开始运输物资,参加了渡江战役。”自此,一直到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他都在部队当汽车兵。
父亲平时不爱多言。小时候,我想让他多讲些战争年代的故事他都不肯,只是在他高兴时零星地说起一两件旧事。他说他参加过长沙会战,清晰地记得在途中遭遇日军飞机轰炸的情景:“一颗炸弹扔下来就炸起一个大坑。当时我们都是第一次看到飞机轰炸,既新奇又害怕……”父亲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志愿军没有空中优势,每天都会有几百架美国飞机在志愿军后方狂轰滥炸,目的就是摧毁志愿军后方补给线,尤其是发现有运输车辆时,就会疯狂地追着汽车轰炸、扫射。“有一次我正开着车,敌机突然飞过来,一个俯冲照着驾驶室就打,我一看不好,右手猛地一把扒开副驾驶战友两腿,就那么一秒钟,一梭子弹‘哒哒哒’就射到了刚分开的两腿间。”
后来,在部队待了十几年的他非常想家、想自己的爹娘。20世纪50年代,他很快被新成立的许昌农场招去,一年后又被调到商水农场,还曾一度支援黑龙江,在农垦系统干了二十多年,直至离休。我曾好奇地问他:“当时你有那么好的条件,完全可以进城找个好点儿的单位,怎么会一直待在农场?”他说:“当时,郑州铁路局也派人去家里邀请我,可我已经答应许昌农场了,做人得讲信誉,得有个先来后到,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
父亲没什么文化,只在小时候读过几个月的私塾,新中国成立后在部队上过3个月的扫盲班。他曾不无得意地说:“我私塾仅上了3个月,《三字经》就背得很熟,要是让我多上几年学,学问不比你们差。”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就越发重视子女教育。他常说:“我那时是家里穷,上不起学,没办法,现在的条件多好,你们一定要好好珍惜,上好学、有知识,总会对你们有好处。”父亲朴实无华的话语时时响在我耳畔,提醒我不忘学习。闲来读书写字也因此成了习惯。
父亲时常感叹社会主义的好,如果能活到现在,他也该是百岁老人了。我曾设想过多个“如果”:如果父亲健在,看到这一大家人该多好;如果父亲健在,就能看到四世同堂的和美了;如果父亲健在,就能享受有私家车的生活……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写此文纪念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