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大概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村子里要筹建粉条坊、搞副业。那时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平日里只知道从土里刨食的农民也开始心思活泛,想要挣点种地以外的钱了。那间小小的粉条坊让我们村突然有了巨大的吸引力,那几间原本平常的泥瓦平房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不仅同村的青年男女想去粉条坊上班,很多邻村的年轻人也慕名而来。
粉条坊最红火的那几年,我正读初中。已经年近四十的父亲母亲也去了粉条坊做工,成了粉条坊里年龄最长的工人。父亲在粉条坊烧锅,母亲则在厨房里给工人做饭。烧锅是技术活,是制粉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父亲懂技术、责任心强,时间久了,他成了粉条坊的“大拿”。
每天散工回来,母亲总要和父亲说说明天要炒什么样的菜、馒头要怎么发才能更好吃。父亲则和母亲说说白天发生的诸如谁讲了什么样的笑话、谁打算出去跑销售之类的故事。总之,父亲和母亲的生活也因为粉条坊而丰富多彩起来。父亲甚至还被粉条坊的领导委以重任,去青岛出了一趟差,给粉条扩大了销路。
我上高中后,父亲母亲仍在粉条坊做工,他们踌躇满志地誓要把我送进大学。那些学费、生活费,就在父亲热气腾腾的烧锅里、在母亲蒸出的一锅又一锅馒头里攒出。
记得有一次,我从学校回家,发现家中大门紧锁,便径直推着自行车去了粉条坊。那是我第一次走进粉条坊。冬日的下午,粉条坊外一排排用木头搭成的架子上晾着刚吊出的粉条,白嫩、绵长,伸手轻触,软软的。粉条坊内,几个青年男女正围成一圈,不知道在进行哪一道工序,他们喊着口号,干得热火朝天。
同村的大香姑姑见我进来,很热情地招呼我说:“外面晾杆上是刚做出来的粉条,你尽管吃,别不好意思!”大香姑姑对我这读到了高中的小辈很是热情。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拈断了一根晾着的粉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软糯湿滑,还带着微微的淀粉的甜涩。
母亲刚蒸出了一锅发好的大馒头,父亲烧锅也烧到了火候。尽管是冬天,但所有的人都淌着热汗。我瞬间觉得,我在学校学习实在算不得辛苦,若是不好好念书,怎对得起对我寄予厚望的乡亲和含辛茹苦的父母?
三年之后,我考入大学。在那座新兴的海滨城市,粉条是最常见的食物。每次端起饭碗,看着碗里的绵绵银丝,我都会想起家乡的老粉条坊,想起老粉条坊里父亲做的粉条,那是爹娘的味道,是生我养我的小村的味道。
再次回到小村,我已是一名教师。粉条坊已经关掉,父亲也已故去,大香姑姑已经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岁月悠悠,很多的人和事已经远去,但那曾经的老粉条坊,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