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安小悠

老家村子与邻村交界处的西北方向有一块儿空地，因地势低洼、水分充足，便成了艾草的乐园。

冬去春来，艾草吐出青绿的嫩芽，小小的，惹人怜爱，像落在草窠里的星星，又像是谁撒下的梦的种子。它是春天的信号，把村庄从沉睡里叫醒，换一种色调。艾草在暖风里慢慢长大，星星连成了线，就变成一行行的诗吟哦在燕子的喙间、印拓在行人的眼里。多么美啊！但这还只是序曲，最美的乐章在五月！

从高空俯瞰，一侧是青砖灰瓦的村舍，一侧是金浪翻滚的五月的麦田，夹在其中的青青艾草就成了人间难得的好景致。五月的艾草身材壮硕。艾草与艾草之间林立着笔直的茎秆，交互着泛白的青叶，一面闪着青嫩的油光，一面覆着素浅的白绒，翻滚间就有碧海白浪的旷远辽阔。而顶端新叶近黄，风过艾摇，麴尘波起，碧海又成秋湖，静谧、深沉，有说不出的人生况味。一株艾草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初成，一片艾草就是整装待发的将士出征。这是白天。到了夜晚，春天撒下的梦的种子在五月长成梦境。月光之下，艾草脱去战时袍、换上旧时裳，不必当窗理云鬓，亦不必对镜贴花黄，只一身素白，便是最美的女郎……五月的艾草既有少年的英气，也有少女的静姝。最美的事物都是双兔傍地走，不分性别。

野生的艾草生命力旺，用镰刀拦腰割断，不几日根底便萌新芽，不久又能整装待发了。艾草有一种远古的旷野之味，从亘古或更早时，为了与我不期而遇，它跋山涉水走了几千年。而我能回报它的，也仅仅是感动和几句不成章节的诗行。

沿着铺满艾草的沟渠行走，仿佛往时光深处赶路，那缥缈朦胧的香气有一种安恬，亦有一种忧伤。再这样走下去，行到艾香尽处会遇到谁呢？一定是诗经里那个采艾的姑娘吧！“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她穿着青衣素裳，两眼秋水，等那个也许永远不再回来的人。这一等，就忘了时间，背上箩筐里采下的艾草，千年的露水凝成琥珀，闪着时光深处的光亮。

眼前这片艾草，柔软、温和，固执、坚韧，寂静、孤单。曾闻艾香浓，皆因相思化。等的人不来，它便入门入户，去与等的人相认。端午时节，人们悬艾于门楣，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不是那个要等的人。当青叶成枯，便一季相思落地。明年春天，它继续发相思的根芽、结相思的丹果，天地有终，相思无尽……

我采了一把艾草插在书房的花瓶里，风来蒿艾气如薰。夜风把成片的艾香撕扯成缕，每一缕都是往事的一条线索。顺着它，我穿越层层时光，抵达往事源头。整个夜晚，我把自己沉浸在往事里……

这个端午我没什么可以赠你，就赠你一枝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