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包广杰
坐在飞驰的车子里,望着眼前的金色海洋,我似乎又看到了车喧人闹、挥汗割麦的劳动场面。
我9岁之前,土地还归生产队统一管理,每年的“六一”节左右就进入了麦收季节。那个时候是农民最忙的时候。麦收大忙,学校要放麦假,师生都要下地劳动,学生们除了帮父母做饭、喂猪,还要下地去拾麦穗。麦假结束,学生还要上缴一定数量的麦穗,充当学杂费。
我11岁时,家里共分到了九亩地。这既让父母高兴,也让他们发愁。让他们高兴的是人勤地不懒,拥有这么多属于自家的土地,只要肯下力气,全家人就能吃饱饭、过上好日子;让他们发愁的是当时的生产工具落后,别说有大型收割机了,就连最简单的手扶拖拉机都很少,收麦主要靠人力,而我家劳动力最缺——母亲曾是民师出身,父亲还当着民师,他们干农活远远比不上村子里的庄稼人,所以每年的麦忙时节就是我家的一场大战役。我是兄弟姊妹四人中的老大,在农村已经算是半个劳力了,帮父母干农活责无旁贷,所以每年的麦收时节我最累。
天还没有亮,村子里的人们已经醒了,开始是大人吆喝孩子起床的声音、牵牲口套车的声音,接着,鸡鸣狗叫声、压井“吱吱”的压水声也慢慢多了起来。
我睡眼蒙眬地穿好衣服,帮妈妈接水、提水。等我们吃过早饭出发时,从村庄到农田的路上已经是人影憧憧了。有的人家还套着骡马驴等大牲口,大人们的谈话声、吆喝牲口声、驴子的响鼻声、骡马的嘶鸣声吓得麦田里的小虫子停止了歌唱。但布谷鸟仍然一声声不紧不慢地叫着,那清脆、悠扬的声音我百听不厌。
听着听着,坐在爸爸妈妈的架子车上的我就来到了还沾满露珠的麦田。此时,太阳刚刚露出个脑袋,黄透了的麦秆还有些潮湿。爸爸妈妈就先割地头,或是找一些倒伏的麦子掏着割;我负责把割倒的麦子捆起来,抱到架子车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已经装满了一车,妈妈留在地里继续割麦,爸爸和我拉着一车麦子往村里的打麦场上赶。
爸爸胸前套着一根长长的皮带,两只大手紧握着架子车的双辕,身子前倾,双腿绷得紧紧的,吃力地拉车。我的肩膀上也挎了一根粗绳子,绳头挨着肩膀这儿缝了一块儿破布。即使这样,我的肩膀还是被磨得生疼。麦田离打麦场很远,拉第一趟的时候,我觉得尚轻松一些。可每天好些趟下来,尤其是中午时分,饥肠辘辘不说,毒辣辣的太阳能把人晒晕。为了给我鼓劲儿,爸爸会让我擦把汗、喝口水,然后用干涩的声音为我背诗——白居易写收麦的那首《观刈麦》。他边背边讲、边讲边走,我是边听边想。“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将小麦快要成熟时的一夜热风写得真切,仿佛眼前的麦穗就是被这夜来的南风吹得熟透、变得黄灿灿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写的是妇女挑担送饭、小孩子提壶送水等收麦路上的景象;“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把脚烫背烧的感受写得如此生动传神……我边想着诗中的景象边拉车,也不觉得饿和累了。
多年以后,我喜欢上了写作,爸爸则是我文学之路的启蒙老师。这收麦路上的读诗声,就是我真正的第一堂文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