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海
到南方出差,看到路边的木槿开花了。经过时,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绿化带里的木槿风姿绰约,很是惹眼,浅红色的花朵粉中泛紫,像是穿着一袭汉服的女子回眸一笑百媚生。偶尔有凋落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像起舞的飘飘衣袂。它们的模样一如我童年记忆里的姿态——再过不久,老家的母亲应该也会站在两棵开花的木槿树下侍弄花朵吧。
母亲种的木槿,是有特殊用途的。
我家门前有两棵木槿树,树叶呈鹅掌状。它的花朵开了落、落了开,花期能有四五个月的时间。那些日子,木槿花香伴随着香瓜、丝瓜的味道,弥漫在屋前的晒场上。
夏风掠过屋顶的傍晚,母亲在大灶上烧开了满满一大锅水,抓一把从木槿树上摘来的叶子,扔进沸腾的水里,待青翠的叶子在高温的烹煮下逐渐褪色、汁水完全析出,母亲便捞出那些已经泛着藏青色的叶子,再将煮沸的汁水舀上几瓢,倒进洗澡的长木盆里,兑上冷水,使水温变得正好。脱得光光的我就跳进了长木盆里,用淡绿色的温水一遍遍擦洗着身体。说来也怪,日间因玩耍淌汗的瘙痒皮肤、夜间被蚊虫叮咬的红疙瘩等,瞬间就不再有那种忍不住的抓挠感了。
年轻时的母亲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原来,母亲隔三岔五就会用木槿叶子泡水来洗头,不仅可以洗去头皮屑,还能护养发质,真是天然的护发用品啊。
我对木槿花的记忆是既简单又复杂的。
童年的我认为,这木槿吃又吃不得、玩又玩不得,长在门前的场地上还占地方。而且,木槿开花的时间很短。昨天还是花骨朵儿的样子,今晨就会完全盛开,到了傍晚的时候又会逐渐枯萎、凋零。读书后,我专门查阅了此花的特性——它朝开暮落,花朵维持的时间一般只有一天,故又称“朝开暮落花”。一般养花的人都会嫌它花开的时间太短而不愿养它,只有母亲乐此不疲。
每到傍晚,母亲就会将凋落的花瓣收集起来,铺在箩筛上风干,再用一只布袋子装了收藏起来。记得有一年,年幼的我患上了腮腺炎,一侧的嘴巴肿得鼓鼓的,说话都很困难,夜里睡觉更是疼得辗转反侧。母亲打开装着木槿花瓣的布袋子,取一些花瓣放在碗里,用一点儿白酒调和着捣烂了,然后涂在我的腮帮上。她一边敷着,一边吐气如兰,轻轻地吹着敷料,酒精的散发使敷料有种丝丝的凉意迅速传遍全身。一般敷了两夜之后就会好转,让我不由得对木槿生出了别样的爱惜。不仅如此,平时生了疖子、害个恶疮什么的,母亲也会用白酒调和着木槿花瓣涂在疖子和恶疮上,每天涂上一次,过个两三天就会消肿止痛。
我还曾吃过母亲用木槿花做的一种美食。
应该是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盛开的木槿花还有些许的露珠,母亲就将它们采摘下来,用清水冲洗一遍后晾干备用。然后,她在海碗里倒上一些面粉,打上两只鸡蛋,加水调成面糊;再将晾干的木槿花瓣一片片裹上面糊,放到油锅里炸至金黄。炸好的木槿花叠在盘子里,如风化的岩石。我用手拿起一片放入嘴里轻轻咀嚼,外面是脆脆的面粉和鸡蛋的香味;咬开后,木槿花瓣在高温菜油的浸润下变得软软糯糯、丝滑爽口。我还来不及品味它的妙处,这美食就已经滑过了味蕾直奔喉咙。待我回过神儿来,才感觉从舌根深处溢出了淡淡的花香,经久不散。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真是人间至美的享受。
木槿没有桃花的艳丽、樱花的缤纷,也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只有邻家小妹般的朴实无华——我想,这应该就是母亲喜欢木槿的原因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那些路边的木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