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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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6日 星期

过麦口


■宋效峰

芒种忙,三两场。芒种前后,老家就开始割麦、打场了,俗称过麦口。

20世纪80年代,麦口不好过,割麦打场要花费半个多月的时间,大人小孩都要脱一层皮,很多人都害怕过麦口。上中小学时,我们还有麦忙假,可以帮助家里大人过麦口。麦收大忙,老少皆知。

一阵干热的南风后,一年的麦收就开始了。天刚蒙蒙亮,布谷鸟一叫,母亲就摸索着起床了。她在锅里添上水放上箅子,馏上昨天晚上蒸好的白面馍,再洗几个刚腌好的咸鸭蛋,然后叫醒还在睡梦中的我,反复交代:“一会儿记得起来。东西我都放锅里了。你烧好锅拌上面糊,做好送到南地去,别忘了。” 然后,母亲便匆匆地抱着镰刀、戴着草帽先走了。父亲也早就起来了,他正在给家里的黄牛添料喂食,让它吃饱喝足了好下地干活儿。一会儿,父亲把早已准备好的木锨、扫帚、扬杈、耧耙等农具放到架子车上,套好牲口,疾步走向那丰收的麦田。

父母走后,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忽然一阵高亢的叫卖声——“打豆腐了”将我惊醒。我一个机灵翻身下床,紧赶慢赶,手忙脚乱地总算把饭做好了。吃过饭后,我和弟弟妹妹挎着竹篮、拎着瓦罐去地里送饭了。

收麦是一件大事。父母心劲儿高,干起活儿来十分卖力。当我们一路打闹着来到地里时,太阳还不算毒辣,但一地的金黄已在父母“唰唰”的割麦声中悄然倒下,变成整整齐齐的麦秆,一堆堆地码放在田里了。

母亲责怪我们只顾贪睡来晚了,吃着馒头又不忘夸我几句:“好男儿不吃十年干饭,一只蛤蟆四两力。中了,能帮爸妈干活了。”听到这话我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于是,我也拿起镰刀,在父母的示范指导下,弯着腰,左手抓麦秆、右手拿镰,把镰刀放在麦根处用力往后一拉,麦子就顺势倒下了。别说,还真干得有模有样。割麦是个体力活儿。由于不得要领,我的割麦速度慢,麦秆也堆放得乱七八糟,麦茬更是参差不齐。更要命的是,我的胳膊被麦芒扎出了一道道血红的印记,痛痒难受;脸也被毒辣辣的太阳晒得通红,汗水渍得眼睛也睁不开了;手上也磨出了血泡。不一会儿我便两腿发软,累得瘫坐在麦秆上。这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也明白了为什么农村的孩子想跳出农门。干农活儿实在是太累太苦了。看着地边的老黄牛在悠闲地啃着青草,我也真想到路边的树荫下歇会儿,喝口水,吃点儿干粮。

快到晌午时,母亲抬头看看不远处就要割完的麦子,叫我回地头把架子车拉过来,开始装车拉麦。当我费劲地把车拉过来后,父亲就开始装车了。麦秆很光滑,一旦装不好,路上容易掉下来,甚至还有翻车的危险。所以这装车有技巧。父亲左一杈右一杈、一层一层地往上装,车子前后平衡、左右均匀。像事先商量好似的,母亲割完时,我们恰巧装到这里。

母亲牵来老黄牛,父亲套好车,母亲牵着牛,我在后面用杈推着,于是我们就满载收获的麦子上路了。弟弟和妹妹跟在拉麦车的后边,挎着竹篮、拎着东西,兼或捡拾由于颠簸掉下的麦穗。

麦子拉到场里,天已过午。母亲没等麦子卸下来,便带着弟妹慌忙回家做饭去了。我和父亲开始摊场。麦子不能摊得太厚,否则晒不干。父亲总不肯闲着,每隔一两个小时就把麦子翻一翻,这叫翻场。反复翻几遍,到下午三四点时就开始碾场了。父亲套上牲口,拉着石磙,牵着牲口戴着草帽在毒辣辣的太阳下一圈圈不知疲倦地转着。母亲则一会儿拿着木杈、一会儿拿起扫帚,手疾眼快地拾掇被石磙带起来的麦秆、扫扫飞溅出来的麦粒等。碾场的间隙,父亲停下来喝瓶啤酒,吃几个变蛋,和邻近场地的老少爷儿们说上几句笑话,讨论一下今年麦子的收成。我们则在碾过的麦场上打滚、疯跑,整个麦场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麦子碾罢一遍,要用木杈翻一遍,再晒一阵,然后再碾一遍。碾完两遍,我们就开始起场了。麦秸秆都挑完了,就用木板、铁推子把场上的麦子收拢到一块儿,推麦子时都是小跑,你追我赶,热火朝天。那场景,仿佛还在昨天。

接下来就要扬场了。扬场要趁风,没风就没法扬场。扬场是技术活儿,所以通常由父亲这样的农家好把式操作。母亲则在旁边待麦粒刚落下时用扫帚拂去麦粒里混杂的大粒麦糠。这一扬一拂的配合轻松流畅、细致默契,像是两种乐器的合奏,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在晚霞铺满西天时,圆鼓鼓透着光亮的麦粒堆成了小山,在霞光映照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充实而慰藉着每个庄稼人的粮仓和心田。

天色渐晚,风也停了。由于麦场里还有没扬完的麦子,父亲索性睡到场里。晚上,月朗星稀,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休息了。男人们凑到一块儿谈谈丰收的喜悦、说说秋季的庄稼,兴致高的时候也喝点儿啤酒。夜深了,大人们手中的烟还一明一亮,我们小孩子早已呼呼大睡了。

如今,过个麦口也就三两天的事。虽然离开老家二十多年了,可我始终忘不了麦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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