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国庆外出归漯时,我走出高铁站,忽然闻到一阵桂花香。像阔别已久的游子重归故土,我忍不住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吸几口。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如此深爱这座小城。
于我而言,桂花香里有一种母性的温情。母亲名叫桂花。闻到桂香,总念母亲。所以即便身着单衣,又冒着淅沥的小雨,我也不觉得冷,反而有种暖意涌上心头。
幼时,父亲托人从外地捎回两棵桂花苗,母亲把它们种在院子里,一棵没成活,另一棵长得飞快,不几年便把枝丫都伸到墙外去了。秋天花一开,满院子都是香味,风吹过来“簌簌”作响,香味在巷子里流转;花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层金黄的小米,引得几只芦花鸡整日在树下啄个不停。
上小学的那个秋天,校园甬道两侧的桂花开得格外好,灿若碎金。我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从树下穿过。书包是姥姥做的,手巧的她用碎布剪出三角形拼凑而成,还镶了花边和带子。本来已经很漂亮了,姥姥还嫌不够,用几根丝线在带子上绣出几朵桂花,就更惊艳了。此后很多年我有过各种各样的书包,都不及这一个。尽管姥姥早已离开我了,书包也不知去向,但绣在带子上的那几朵桂花一直芬芳在我的记忆里……
我去镇上读初中,校门左侧有一棵几十年的丹桂,树冠比教室的房顶还高。我因这棵树而爱上了这个校园。我最好的朋友离校时,我送她到丹桂树下,那天她穿青衫褐裙,远去的背影如风中树。
如果时光可嗅,定是桂花香味的。从儿时到少年、到青年,我的成长轨迹撒满桂花,每一朵花都裹挟着一片往事的碎屑。我在商桥上高中,学校毗邻京广铁路,沿线皆种桂花树。花开时节,我常以参加文学社的采风活动为由溜出学校,坐在高岗上看一节节绿皮火车呼啸而过。那时有梦,也有诗和远方,日子清苦却充实……
一朵落花也是一粒种子,它跋涉千里,落在闽江之畔、旗山脚下,在我的大学生根发芽,长成亭亭的小树。当我拖着行李去大学报到的秋天,桂花开了,不需要言语,那香味我懂得……当年,男朋友几经辗转,从南阳到福州看我,南方的凤凰花几乎把秋天点燃了,然而我的眼里只有静默的桂花和心仪的他……
好友李季写过几句很好的诗:“花在枝头,是仰望的理由;你在远方,是相思的理由。”很多年后,三秋桂子十里花香依旧,每一缕都是他,每一缕又都不是他。
小城处处有桂树,沙澧河畔、小区里、公园里、行道旁、单位大院内……稍留心就寻得到,或单独一棵,或三五成群,或成排成行。多金桂、银桂,少丹桂。细细观察便可发现,有的花开得早,有的花开得晚。即使同一棵树,也早晚参半,让人喟叹。济慈说:“一个人,看着一朵花慢慢地开放,是一生最大的幸福。”那么,桂花盛放时节,看着满树满城数以万计的花开放,该是多么大的幸福呢?
桂花是秋花,有隔了尘烟的冷香,杨万里说它“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若开在春日暖阳里,未必还有这样的情味。桂花从不以色取悦世人,而只让自己香味悠远。远望棵棵苍碧,凑近方见小花如粟、团簇堆叠,每一簇都蓬勃地炸出很多小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那昨夜西风所凋之碧树是桂花吗?青叶黄花在枝头肆意烂漫,晚风晃动着那些花,香气浪翻潮涌般将我淹没……
折几枝桂花插在瓶里,今夜的我醉在花香里、沉在往事中。“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人世匆忙,时光酿出桂花香,即使我是一个读书写文的人,却也并无多少闲情逸致。如果说我的生活还有一点让人羡慕的地方,那么不过是我把柴米油盐之间的缝隙无限压缩,腾出有限的空间,用来安放了我的风花雪月。